中国诗歌报:你知道诗歌构思的两种技法吗

诗歌构思两技法

                                                作者:王大可

1、 运用拟想

  较之于梦想、联想、幻想、奇想、假想、构想、异想、猜想等这些表心理活动的词,拟想一词在文著中使用频率极低。还好,我们在现代著名作家、语文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的长篇小说《倪焕之》的第二十一章中找到了它的身影:“焕之却又把近来想起的要兼教社会的意思告诉他,联带说一些拟想中的方案,说得非常恳切,期望他尽量批评。”从语境看,此处使用的“拟想”可用“设想”替换,二者互为近义。

  拟想还有一层含义,即设身处地的想。把它运用于诗歌或其他样式的文学作品,要写某人某物,就要站在某人某物的角度上看问题、想问题;或者就把自己当成某人某物。

  就阅读古典诗词而言,我们有时会看到:作者本来是在自我抒怀,但笔触陡然一转,便落到对方身上。这样,抒情就呈现出一种立体方式,意境开阔,别具情味,有似于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

  诗圣杜甫写过一首观月抒离情的《月夜》诗: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首五律是杜甫被安史叛军所俘,被困长安时所作。诗的前六句写远方妻儿在月夜的情景。作者分明看到的是长安月,写的却是远在在鄜州的妻子于闺房中独自看到的“鄜州月”,意思是妻子在看月忆人。而明明是作者望月思念年幼的儿女了,却说不谙世事的小儿女只知好奇地看月,尚不懂得思念远在长安的父亲。接着又揣测妻子思念自己的光景与程度:雾本无香,香从“云鬟”中来;头发被雾沾湿,久立玉臂生寒,透出了思念的深刻。而作者自己在皎皎万里霜的月夜有何念想,却一句也没说。直到诗作的最后,作者才流露出自己的期盼:什么时候才能与妻子倚薄帏一同看月,让月光照干我们脸上的泪痕?这种拟想手法的运用,有一笔两地的效果,既凸显了作者对妻子的思念情怀,也产生了丰富的诗意内涵。

  再看宋代婉约词派代表李清照物我交融的秋景词《怨王孙》: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

  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宋玉的《九辩》里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杜甫的《登高》里有“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可见大凡文人的笔下,秋景是悲凉萧索的。然而这首词所描绘的深秋湖景图却是秋意盎然,清新而广阔。上阕的后三句:应该是“水光山色”之美作用于人,使人感到它可爱而亲近它,作者却偏要拟想成“水光山色”来“与人亲”,这就使作为风物的山水也具有了灵性,显得更可亲爱。下阕的后三句:描述在沙滩上假寐的鸥鹭头也不回,好像埋怨人们这么早就归去,一点儿也不懂得欣赏湖上旖旎的风光。这与上阕“水光山色与人亲”的表现手法相同,将作者沉醉于湖上秋光和眷恋之情,细致入微地表现了出来。

  最后再看收集在泰戈尔《新月集》中的《金色花》: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枝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么?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不响。

  我要悄悄地开放花瓣儿,看着你工作。

  当你沐浴后,湿发披在两肩,穿过金色花的林荫,走到做祷告的小庭院时,你会嗅到这花香,却不知道这香气是从我身上来的。

  当你吃过午饭,坐在窗前读《罗摩衍那》,那棵树的阴影落在你的头发和膝上时,我便要将我小小的影子投放在你的书页上,正投在你所读的地方。

  但是你会猜得出这就是你小小的孩子的影子么?

  当你黄昏时拿了灯到牛棚里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来,又成了你的孩子,求你讲故事给我听。

  “你到哪里去了,你这坏孩子?”

  “我不告诉你,妈妈。”这就是你同我那时所要说的话了。

  二十世纪初年,泰戈尔正饱经人生的磨难:妻子于1902年去世;翌年,他的一双儿女又先后夭折。而这首散文诗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写就的。

  诗中的“我”把自己完全拟想成了一朵芬芳、美丽、可爱的金色花,离开了妈妈,又始终不离妈妈;始终亲着、爱着妈妈,但妈妈却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何等奇妙的拟想!诗人运用这样的拟想,以一个神奇的孩子与妈妈“捉迷藏”的轻快形式,倾吐了孩子对妈妈真挚的感情。几个承载对妈妈感情的场景画面,又把一个孩子的烂漫童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2、以小见大

  古人在写诗的实践中,构思由不自觉到自觉,最终形成了诗的构思理论。诗的构思理论通常是指构思技法,如“觅形象”、“意象迭加”和“意境创造”等等。“以小见大”的构思技法不仅适合于其他文体,也是诗歌创作构思的技法之一。形象地说,就是取大海的一滴水以显示大海的全貌,即从大处着眼,小处落笔。

  以小见大也即小中寓大。但这样的小,不是随手折来的一枝一叶,而必须是德国十八世纪启蒙运动代表人物莱辛在他的名著《拉奥孔》中所阐述的那种“有包孕”片刻。所谓“有包孕”的片刻,就是最有含义、最耐人寻味、最能引起人们想象的片刻。

  一般来说,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事件、场景、动作的任何片段,或多或少都蕴含有某种含义,诗歌的创作构思要运用以小见大的技法,就应该摘取生活蕴含量很大的片段。如我们耳熟能详的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是一首描写游子思故乡的诗。诗人虽然只是截取了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个“有包孕”的小片段,但所描述的一刹那间的感触,却很能引起处于相似境况的人们的共鸣。联系到封建社会贫寒知识分子的坎坷经历和广大穷苦人民的悲惨遭遇,这生活小片段“包孕”的社会生活内涵就更加丰富了。

  南宋诗人汪元量共写了十首《醉歌》诗,且看其中最有名的一首:

  南苑西宫棘露芽,万年枝上乱啼鸦。

  北人环立阑干曲,是指红梅作杏花。

  这首五言绝句的一二句两句描写了南宋宫苑因无人料理,已呈现出萧索败落的景象;三四两句描述蒙古入侵者进入荒凉破败的宫苑后环立于阑干曲处,指着梅花说是杏花。显然,这是以两个有特殊含义的小场景来暗示宋朝已亡这个大事件。

  唐代中晚期诗人元稹著有《行宫》一诗,写得耐人寻味: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首句和次句道出行宫仍在,却已荒凉破败;宫花虽开,却难掩其寂寞。三句和末句述说先前花容月貌的宫女,禁闭于行宫几十年后,已是白发苍苍,闲来只能回忆一下一去不复返的天宝时期玄宗的旧事。此诗通过对行宫景物的描写以及人物活动的描述,表达了对世事沧桑、昔盛今衰的无限感慨。

  中国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之后的若干年里,伤痕文学成为创作主流。在当时浩如烟海的这类文学作品中,有一首朴实如口语的现代诗是这么写的:

  春天的布谷鸟,

  飞在原野;

  正是播种的时候,

  我们没有学习。

  

  每个路口,

  都有岗哨,

  我们扛着红缨枪,

  “查路条”。

  

  有位买犁铧的大伯,

  (背有点驼了)不会背语录,

  我们拦住他,

  教他背很长一段……他哭了。

  

  “正是播种的时候哩……”他说。

  播什么种?多年之后,

  忍不住的泪水啊,

  是我第一次收获。

  这是诗人周鹏宽的《播种的时候》一诗。从那个时期走来的人,无论当时是少年还是成年人,都对诗中描写的持红缨枪“查路条”的历史场面记忆犹新。大中小学生们正是该播撒学习种子的时候,却身不由己地卷入文化大革命的滚滚洪流,或“查路条”,或“大串联”或参与派性斗争的“文攻武卫”……难怪多年之后他们收获的不是知识,而是“忍不住的泪水”。一个极小的历史场面,反映的却是一个宏大时代的断面,足以让人去反思那场浩劫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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