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建萍：烟花易冷

烟 花 易 冷

深圳 甄建萍

　　金秋时节，秦淮河畔，秋风渐起。

　　水红烟踏着青石阶，缓步行走，柳岸杨柳，树叶金黄，在风的吹拂下，沙沙地响。风用力了些，吹下几片落叶，飞舞着，落在她的脚下。

　　红烟提起极地白纱长裙，伸出柔荑，捡拾起落叶，轻轻叹息着。秋风又起，吹乱了水红烟的流云髻，几丝乌黑的秀发，耷拉在翠玉簪上，美如玉的脸庞，更添三分妩媚。

　　丫鬟诗香看看秋风起的急，怕吹坏了小姐，轻声催促道“小姐，秋风寒凉伤人，我们回去吧，如果染了风寒，老爷会怪罪奴婢的。”

　　水红烟轻轻笑，露出珍珠般的牙齿道：“我何曾如此娇嫩了，吹几缕风就染了风寒?”说着，并不理会诗香，脚踩落叶，向前逶迤而行。诗香无奈地摇摇头，紧跟两步，为红烟重新整理了翠绿色的披风。

　　水红烟看一眼秋天的柳岸河堤，再看远山萧瑟，星星点点的绿意，虽缀满群山，却即将消失，就如破碎的山河，摇摇欲坠，悲从心中升起。轻念:

　　最是无情秋风，撕裂绿带意浓。

　　梦里几番醉，醒来山河将碎。

　　无奈，无奈，恨女报国无门。

　　水红烟眸中凝着愁苦，想着大好河山，在无道昏君推行“以文制武”的决策下，支离破碎，文官奸臣随意抹黑战功赫赫，征战沙场的将军，朝廷上下贪生怕死，忽必烈带军自长江而下，战士纷纷投降，有的落荒而逃。虽有保国志士，却要时刻提防被算计。

　　河山将破，家国分离，红烟心中恨意难平。

　　她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奋战沙场，不能与拼死保国的将军们，同生死，共患难，不免悲叹起来。

　　水红烟叹息着，身后忽有掌声响起：“好一声‘恨女报国无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为姑娘身为女儿身，心怀报国志，在下佩服。”

　　水红烟转身，看见桥头长身玉立一个白衣男子，腰间悬挂佩剑，猩红的剑穗，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荡漾着。腰里插着一管竹笛，笛身光滑，泛着玄色光芒。男子含笑，俊朗的脸上，有刚毅，亦有真诚。

　　水红烟在男子的注视下，脸上升起了红晕，双眸顾盼道：“小女子只是胡诌了几句，粗俗的紧，让公子见笑了。”

　　男子走近水红烟，抱拳说：“哪里，哪里，在下文百里，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水红烟一听“文百里”三字，心头一阵花枝乱颤：“你莫非就是常胜将军文百里?小女子水红烟。”

　　文百里忙摇手，又抱拳道：“常胜将军谈不上，只是侥幸获胜，姑娘的父亲可是捐饷十万的水员外?”水红烟轻轻点头，文百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水员外是大善人，如今见到姑娘，更是巾帼英豪。”"

　　水红烟浅笑依依，忙说道：“家父所为，是作为大宋子民，应该做的事，想国之将亡，每个人都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对于贼寇，都该奋起反之。”

　　文百里颔首称是：“姑娘说的极好，若大宋子民人人都如姑娘般，何愁贼寇不除?”

　　两人相谈欢，有相见恨晚之势。择一长汀水榭，亭台楼阁，石椅石凳前坐下，侃侃而谈。谈的累了，文百里手拿竹笛，一曲笛声了，吹醉了秋天的金色，也吹醉了秋日清风。

　　转眼日暮，丫鬟诗香催促：“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出来一天了，老爷一定焦急的寻找我们。”

　　水红烟望望天空，果然天色已晚，起身，与文百里作别。四目相对，两人眼中是几万个不舍。于是，两人约定，明日此长汀，不见不散。

　　第二日，第三日……转眼，时间过了半月有余。秋雨，将秦淮河畔，浇湿了几次;秋风，将亭台楼阁，吹的更凉，两人情感却越发的浓烈。

　　这一日，天空又一次飘着秋天的冷雨。文百里不顾淋湿了长衫，早早等在长汀，急急赶来的水红烟，桃红色的裙袂沾着雨滴，诗香撑着油纸伞，雨从伞上滑落。那雨啊，仿佛早就预约着一场离别的泪。是啊，雨是泪，在这个寒凉的秋，滴落在苍黄的大地。

　　草木枯萎，原来，秋就是个让人离别的季节啊!

　　还未等水红烟站定，百里将军便急促地说道：“红烟小姐，在下是跟你辞行的，北方战事又起，忽必烈大军势如破竹，我将率部前往抵抗。”

　　水红烟忽听文百里的话，双目泪如雨落。本已是“相见恨晚”如今却已是残梦将醒，恨，只恨上天安排这场缘分落地生根，却为何挥下凄凉惨痛的一笔。

　　水红烟凄然，带泪一笑，如梨花带雨，早已碎了文百里的心。红烟轻启挂着泪的朱唇道：“将军何时归来?”

　　百里将军面有凄凉道：“敌军凶猛，我必誓死而战，即便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只是，终放下你。”

　　水红烟轻声呼喊：“将军，此去经年，我必守着对你的情深不负，必等你归来。”水红烟随手抽出百里将军的佩剑，斩下一缕发丝，放在文百里手心。文百里将发丝揣入怀里，与水红烟惜别。

　　时间的河流，淌过了三个月。三个月里，水红烟每日站在闺房的窗前，望着城北，等待某天，凯旋归来的文百里。可是，城北除了城门禁闭，有士兵把守外，没有文百里的身影。

　　她望着北方默默念着: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长相思，催心肝啊!思念是兽，有利爪，一下一下，抓挠着水红烟的心。她不知道北上与敌交战的文百里，是否安好，是否也思念着她。

　　春去了，夏去了，又是一年秋来到，水红烟走在秦淮河畔。景依旧，却不见那个初识的心上人。水红烟伤感起来，轻语：“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信步走着，回味着，踏着与文百里走过的路，不知不觉来到了城门口。城门打开了，有一队残兵进了城。

　　水红烟抓住一个士兵询问：“可是文百里将军的队伍?”士兵点头，红烟急急地问，“百里呢?你们的百里将军呢?”

　　士兵摇头道：“百里将军在三个月前，带领一队人马，深入敌后，一直未归，不知是生是死，大概是死了吧!”

　　水红烟听罢，痴呆着，站在原地，她忘记了哭泣，她忘记了哭喊，她眼神空洞，她失去了元神，她的嘴里喃喃自语：“不，不会的，不会的，百里不会死的，他是常胜将军。”

　　水红烟是被诗香扶回去的。回去后，红烟病了，浑身滚烫。她不吃不喝，说着胡话：“百里……奈何桥上……等着我啊!”

　　水员外请来了城里最好的郎中，郎中把过脉后，摇摇头道：“心病还需心药治。”然后背着药箱要离开。

　　诗香跪地哭求郎中，救救小姐。郎中无奈，再次把脉后，开了几付中药，叹息道：“只看你家小姐的造化吧!”说完，嘱咐早晚煎服，便抱拳告辞而去。

　　第三日，水红烟醒了，她是被丫鬟诗香哭醒的。诗香看见睁开眼睛的红烟，抱着她哭的更厉害了：“小姐，你得好起来啊，那个兵只说将军深入敌后，并没有确定他死了，如果你就这样去了，万一将军回来，我怎么和他交待，小姐……”

　　水红烟听了诗香的话，眼睛亮起来：“诗香，他不会死，对吗?他是常胜将军。”

　　诗香点头道：“小姐，将军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将军是常胜将军。”

　　水红烟露出了一抹笑，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诗香，扶我起来，替我梳洗打扮，我不能让他看见我这样蓬头垢面的样子，诗香，告诉厨房，熬一碗白粥。还有，去把父亲找来，我有话说。”

　　一个月后，城郊的冷月庵多了两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她们是水红烟和丫鬟诗香。水红烟告诉父亲，她要吃斋念佛，为文百里祈福。水员外原本是不舍的，说吃斋念佛，在家就可以，水红烟却说，只有忍受佛门清苦，虔诚膜拜，才能使爱有所供养。

　　从此，青灯古佛，焚香膜拜，抄写经文，背诵六字真言，大悲咒日日夜夜念不停。

　　可是，水红烟的虔诚，终没有打动佛，她终没有等到文百里的归来。

　　三年后，冷月庵的后山上，多了一个坟茔，墓碑上书写:水红烟之墓。

　　水红烟死后一年，敌军攻破城池，冷月庵里的尼姑，纷纷奔逃，只留下了法号为心空的一个小尼姑。她说，她不能离开，她受主人所托，在等一个归人。

　　三五个秋来了，走了，某日，天空下着雨，一个鬓角染白发的男子，雨打在一身青衣，腰间悬剑已被雨滴湿了半边，还有一管竹笛别在腰里，他站在冷月庵前。门前枯树，为他遮挡着脸上的沧桑。他脸上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微微有些狰狞。他的身形凄凉，他也许累了，他也许寻人而来，叩动门环。门开了，尼姑心空探出了头。

　　看见来人，心空惊愕，良久后，发出惊呼：“百里将军……”

　　文百里在心空的带领下，站在了水红烟坟前，他从怀里掏出那缕发丝，贴在心口，嘴里喃喃，絮叨着他那年深入敌后，被敌军俘虏，他是如何历尽艰辛，逃出来的故事。他说，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他都将青丝贴在胸口上。

　　不久，水红烟的坟前，出现了一座茅草搭建的寺庙，名为“冷月寺”，夜晚，有笛声呜咽在冷月寺上空……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甄建萍，笔名，甄小竹，竹儿，新疆人，现居深圳。作品散见《精短小说》、《浙江小小说》、《天津工人报》、《民主协商报》、《中国劳动保障报》、《中国建材报》、《中国信息报》、《中国畜牧兽医报》、《北方周刊》、《南方法治报》、《长江诗歌》、《新民晚报》、《南充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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