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险境:那些生活在波斯帝国境内的罗马人
自古以来,地中海世界与伊朗高原地区就是宿敌。从薛西斯火烧雅典卫城到亚历山大焚毁波斯波利斯,再到苏莱纳斯在卡莱击败罗马军团和图拉真率军饮马波斯湾,都是两大地缘强权间的持续较量。
在现代的人看来,上述战争展示着那个时代的金戈铁马。然而,对当时被战争波及的人而言,这些只是为满足上层人士野心而进行的斗争,更是他们一生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那些因被迫离开故土到伊朗生活的罗马人,就是其中典型。
恶意满满的邻居
罗马与东方的贸易交流 在很早就已经开始
罗马与伊朗强权的官方交往,起始于公元前 92年的苏拉时代。但两地民间的商贸交流,远比上述时间要早得多。整个贯穿亚欧大陆的国际交通贸易网络,同样有不少罗马商人参与其中。到了公元1世纪晚期,还有名叫提提亚努斯的马其顿裔商人,组织商队抵达汉朝治下的西域城邦。既然如此遥远的中亚东部都有欧洲商人到达,那么更近的伊朗也自然不在话下。
当然,罗马商人在中亚的发大财之路也十分艰辛。同时代的帕提亚人,继承并发展出众多绿洲贸易城市,以及连接彼此之间的国际道路。但他们的初衷却并非服务商贸,而是为了更有效地对所有商团征收过境税与商品税。在泰西封中介人的盘剥下,罗马市场上的东方奢侈品售价,可以超过原有价格的10倍。即使在和平环境下,千辛万苦从东方运来的货物,也要被帕提亚贵族轻轻易截留大部分利润。若不巧遭遇战争,他们的敌国身份就可能让自己连性命也难以保障。
帕提亚帝国在大部分时候 可以垄断东西方陆上交通
在这种情况下,罗马人自然需要选择避开陆地交通,更多走海路与东方往来。到了公元 2世纪,地中海与印度次大陆间的交流,已大都依靠海船为主。帕提亚帝国后期的贸易税收锐减,就是是上述产业链变迁的直接缩影。
除了商人,还有不少前往波斯寻求生计的破产农民和手工业者。此类罗马人属于本国的赤贫者和无所长者,由于不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只得远走它国谋生路。他们一般靠在伊朗境内的矿山或大型工程项目中出卖劳动力。由于古代的矿业和工程现场是粉尘弥漫、蚊虫滋生,所以卫生条件极其恶劣,对劳役者的健康威胁极大。因此很少有罗马人愿意前往,伊朗的帝国一般也只能强制使用奴隶。但碍于工程量巨大,他们也经常以高薪招揽邻国工人。这才有部分罗马人冲着高额薪水前来赚取生计。
正在装运货物的古罗马商船
表面上,罗马工人能在波斯获得更丰厚报酬,却也要受到更多政治因素的制约。公元421年,就有新上任的萨珊君主巴赫拉姆五世迫害基督徒,导致后者大量逃往东罗马帝国。随后,波斯要求提奥多西皇帝引渡回逃亡者的要求也被拒绝。于是,波斯人将怒火发泄在一批合同期满、即将归国的金矿工人身上。巴赫拉姆五世不仅禁止罗马工人们回国,还没收了他们和另外一伙商人的财产。
最终,这种无耻行径也导致了公元 421-422年的战争爆发。那些倒霉的罗马矿工,即使在战争结束后能顺利回国,恐怕也无法收回财物。
罗马工人在波斯往往可以获得更高报酬
利益熏心的剥削者
卡莱战役后 有万名罗马士兵被俘虏
如果说,商人和工人在伊朗只是生活不尽如人意,那么其因战乱被俘的士兵和平民就是极其悲惨了。
公元前53年的卡莱之战后,有10000名罗马士兵被帕提亚人俘虏。根据波斯的互换俘虏戍边传统,他们大都被安置在东部边界的马尔吉亚纳,防御附近的游牧部族。虽然暂时免于一死,但这些战俘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因此从叙利亚东部出发,到位于今天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驻军点,需要途径1500英里的各类地形。其中不乏条件恶劣的高山峻岭。素以冷酷狡诈著称的帕提亚人,也绝不会因其主动投降而生出丝毫怜悯之心。罗马战俘的迁徙之路,很可能就如同1942年的巴丹死亡行军一样充满悲剧色彩。众多不服水土的罗马士兵,在沿途找到了葬身之地。
大部分战俘被强制安排去东北部的马尔吉亚纳
即使成功到达目的地,罗马战俘也不会因此就觉得自己已经解脱。中亚沙漠的干旱气候、神出鬼没的蛮族侵袭和朝令夕改的帕提亚地方政令,都在不停的折磨他们。经过长期的异域生活,战俘们也被迫逐渐同化。他们穿戴中亚特色的毡帽和衣裤,并留起胡须与长发。平时只能吃到马肉、干果,饮用最劣质的葡萄酒。大部分人都被收编为地方驻军,并只能得到帕提亚人提供的短矛与木盾。
在平时,罗马战俘要在上峰命令下到莫夫的葡萄种植园里劳动,或者去城外绿洲处放牧牛羊。战时就依靠简陋的武器对抗塞人骑兵,只有在节日时才可以观看当地传统的牧民赛马竞技。大部分人因生活无望而终老于此,以至于奥古斯都时代的诗人贺拉斯还写下了如下字句:
克拉苏的士兵娶了蛮族妻子,
和敌人的女儿一起生活变老。
啊!他们不再尊崇元老院和过去的一切。
马尔西安人和阿普利安人都归顺了帕提亚国王,
遗忘了神圣的盾牌、罗马人的名字、托伽和永远的灶神。
为什么朱庇特的神殿和罗马人的城市仍对此无动于衷?
罗马战俘就成了帕提亚人的东部军事奴隶
不过,还是有极少数能力卓越者,可以得到帕提亚高官们的赏识而被升职调离。在公元前 36年的安东尼远征中,就是一位被调任至米底的罗马战俘出现。他将帕提亚人预备伏击的情报告知对方,让安东尼避免了重蹈克拉苏的覆辙。此时,距离他首次踏入帕提亚境内,已过去了整整17年。在和新一波远征军接触后,才幸运的重返祖国。此外,如果有年轻体壮的战俘幸存,也会在公元前20年迎来曙光。根据奥古斯都与弗拉特四世的协议,这些卡莱战争的幸存者被全部释放。
相比帕提亚王朝给予的一息尚存,后来的萨珊时代就显得更为残酷无情。异常仇视罗马的新波斯帝国,总是期望将所有人的价值都彻底榨干。国王沙普尔一世和科斯洛伊斯一世,都曾数次发动对罗马东部行省的侵袭,每次都要掳掠大量平民回国。
用计谋俘虏瓦勒利安与罗马军队的沙普尔一世
公元259年,就连罗马皇帝瓦勒利安及其麾下的20000军队,都也被沙普尔用计俘获。后者自己也洋洋得意地宣称,他把俘虏从敌境迁徙到波西斯、帕提亚、苏西亚纳、亚述里亚以及一切属于伊朗人的领地。除了具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能得到优待,其他平民均被分散安置到波斯监管的城镇内,沦为基层剥削对象。有的波斯国王甚至还会建造特定城镇,专供俘虏们居住,以便更好地榨取剩余价值。罗马战俘们则往往被迁往胡泽斯坦的贡德-沙普尔城,为波斯人建造水坝等工程。这些人就再没有机会重返祖国。
当然,波斯人也会利用主动投靠自己且还有价值的罗马反对派。他们的待遇就比普通战俘和平民要好上不少。在公元 193-197年的罗马内战中,部分支持叙利亚总督尼格尔的士兵,就在战败后逃往底格里斯河以东的帕提亚境内。尽管塞维鲁皇帝以赦免承诺进行拉拢,但绝大多数逃亡者都选择拥有留在东方。由于他们曾是尼格尔军团中的精锐部众,所以不仅熟知罗马军队的作战技巧,还能够制造许多帕提亚人不了解的新型武器。就此得到帕提亚方面的极高礼遇。甚至有罗马评论者认为,东方的步兵和工程学水平,从此有了跨时代进步。
罗马变节者将大量攻城武器技术带入波斯
最爱带路党
罗马内部的失败者 往往会向东投奔波斯
但对东方帝国而言,始终最欢迎对手的统治阶层,特别是那些拥有广泛号召力的反贼带路党。
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内战中,共和派就有常驻泰西封宫廷的拉比伊努斯大使。由于共和派输掉了腓力比之战,他就被迫长留帕提亚避祸。但他无时无刻都企图重获权势,并蛊惑有扩张野心的帕提亚人西征。他还不断拉拢驻守叙利亚的前共和派军团士兵,鼓动他们在帕提亚军队抵达时,直接投入自己麾下。结果,帕提亚人一度控制了叙利亚全境。拉比伊努斯本人也靠叛乱军团,短暂成为小亚细亚半岛的主人。
波斯一直在用获得的罗马技术 反过来对抗罗马
公元602年,东罗马帝国爆发叛乱,叛军头目福卡斯在杀害莫里斯皇帝后宣布登基。支持旧主的大将纳尔西斯,便拥立假冒的莫里斯长子提奥多西,同篡位者公开对抗。为了聚集足够兵力,他们也向波斯国王科斯洛伊斯二世求援。在随之爆发的最后一次罗马-波斯战争中,伪提奥多西就为波斯人出谋划策。为了犒赏他的功劳,科斯洛伊斯二世在泰西封公开为其加冕,还授予他部分军队的指挥权
上述两位都不是历史孤例,类似的事情是一直层出不穷。罗马这边就出现过2个伪尼禄。都在起事失败后就转投帕提亚。萨珊时期的沙普尔一世,在入侵叙利亚时也得到罗马叛乱贵族的指点。但他们最终的结局,都是被迫永远离开更文明开化的罗马。其余生或子孙的命运,将完全掌握在东方暴君手中。
萨珊时代的西部贵族 依然爱好罗马服饰与艺术风格
对比普遍重或善待用伊朗族裔的罗马,无论帕提亚还是波斯都显得魄力不够而精神黑暗。这种心态上差异,也是两大文明本身的层次展现。就是具有前后继承关系的帕提亚和萨珊,在对待类似群体时的态度也有明显不同。仅仅因为注重血缘和等级限制,并不能成为全社会包容性丧失的借口。更为明显的封闭和排外,实质上是活力丧失与集体自卑心理的外在成像。
仅从对待罗马战俘的手段与态度,就足以看出古典波斯文明的山穷水尽。这种缓慢的衰亡,也不会因为版图的暂时扩张或府库的堆积成山,而发生扭转乾坤的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