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汪砢玉所撰《珊瑚网论画》中,高古游丝描被列为十八描之第一描,对此描的注解十分简单,仅“十分尖笔,如曹衣纹。”八个字而已。清代迮朗撰《绘事雕虫》所载为:“游丝描者,笔尖遒劲,宛如曹衣,最高古也。”清代尊闻阁主人编《点石斋丛画》写为:“炼笔擎纳,衣褶苍老紧牢。”清代王瀛所编绘十八描图样,其中之解释为:“用尖笔圆匀细致描出,要有秀劲古逸之气为合。”
(图中“用笔尖”为误笔,应该是“用尖笔”)
近代马骀所编《马骀画宝》对高古游丝描解释为:“用十分尖笔,如曹衣纹。炼笔擎纳,衣褶苍老紧牢。古人多为之,最宜以淡墨作白描,颇多情趣。”
木刻版画的图例示范虽然难以说明问题,但文字之间,有些概念是可以肯定的。如:气息古逸、线型细劲、圆润秀美。由此我们不难推断所谓高古游丝描应该就是顾恺之的春蚕吐丝描。关于顾恺之的衣纹描绘,元代汤垕所撰《画鉴 · 论人物画》中如此说:“顾恺之画如春蚕吐丝……其笔意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这不正体现了气息古逸、线型细劲、圆润秀美吗?所以高古游丝描实则即为顾恺之的春蚕吐丝描。诸书在解释高古游丝描时都说“如曹衣纹”,这说明高古游丝描和曹衣描线条的形式特征大致是一样的,因此两者之不同就必定在于衣纹的组织了。曹衣描即曹衣出水之法,是形容衣纹组织紧密贴身,如同刚从水中出来一般,因此其线条的组织是较为繁密的,这在后面曹衣描中还将仔细分析。由此可知高古游丝描法所绘衣纹的结构组织则应该是比较疏朗的,如果组织紧密,线条繁复,那就成了曹衣描法了。高古游丝描法的线型是非常细的,而且基本没有粗细变化(除了收尾)。线条在起笔时基本没有顿笔,只在收尾时笔缓缓提起,使得线条越来越细。线条弯曲为弧线形,没有棱角式的转折。这点从所谓“游丝”或“春蚕吐丝”的形容就能明白了。行笔速度为中速,并不十分快。这是因为所谓“游丝”或“春蚕吐丝”其视觉效果应该是绵柔而非刚劲的。这种描法主要出现在早期人物画中,尤其以传为顾恺之作品的摹本为代表。其中最具代表的是《女史箴图卷》(唐摹本)。此图人物线描极为细匀圆润,且绵而有力,完全如春蚕吐丝一般,极其鲜明地反映出顾恺之线描的特点,是我们研究、学习高古游丝描法的最佳范本。
传世顾恺之《洛神赋图卷》的摹本有十多卷,常见的有四卷,其中以故宫博物院藏北宋摹本(亦称第一卷)与辽宁省博物馆藏南宋摹本(亦称第二卷)较为著名。
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北宋摹本) 故宫博物院藏
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南宋摹本) 辽宁省博物馆藏
《洛神赋图卷》北宋摹本的人物衣纹线条勾勒较《女史箴图卷》要稍稍粗一些,但依旧是以细匀为特点,而且背景的山树云水都运用了这样的描法,因此整体线描显得十分统一协调,同样很好地反映出高古游丝描法的艺术效果。
《女史箴》(左)与《洛神赋》北宋摹本(右)之对比
而《洛神赋图卷》南宋摹本则显然受到了当时马和之蚂蟥描法的影响,线条产生了明显的粗细变化,与顾恺之的春蚕吐丝描完全不同,因此这卷画已经无法体现高古游丝描的艺术特点了。
马和之《豳风图》(左)与《洛神赋》南宋摹本(中)与《洛神赋》北宋摹本(右)之对比
曾经有学者提出辽宁省博物馆藏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南宋摹本)是最接近于祖本的,但我们仅从线描艺术这一点来看,这个论点就已经站不住脚了。虽然此画的祖本今已不存,无法给我们提供比对的标准,也无论《洛神赋图卷》是否为顾恺之所绘(对于《洛神赋图卷》是否为顾恺之所绘,学界对此是有争议的),但祖本出自魏晋人之手大致是没有疑问的。一件艺术品有其自身的艺术特点,同时它也必定带有那个时代的总体特征。秀骨清相的人物造型与春蚕吐丝的线描形式,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无法支持辽宁省博物馆藏顾恺之《洛神赋图卷》是最接近于祖本的这一论点。
《洛神赋》北宋摹本(左)与《洛神赋》南宋摹本(右)之对比
因此对于高古游丝描法,我们还是应当以故宫博物院所藏《洛神赋图卷》(北宋摹本)来进行分析与学习。
顾恺之《列女仁智图卷》的线条挺拔程度不及《女史箴图卷》和《洛神赋图卷》(北宋摹本),线条也出现了略微的粗细变化,但总体还是能体现出高古游丝描的艺术特征。
初唐的阎立本依旧继承了这种描法。如我们看到的《历代帝王图卷》(是否阎立本所绘有争议),衣纹线条粗细基本没有变化,但线条整体比顾恺之的三幅作品要粗。
在《步辇图》(是否阎立本有争议)中,衣纹线条出现了明显的粗细变化,有向兰叶描发展的趋势。同时线条的勾描速度加快,因此绵柔感降低,而劲挺感加强,有向琴弦描发展的趋势。
有的衣纹线条还突破了完全弧线式的形状,开始有了类似方形的转折,有向铁线描发展的趋势。
因此《步辇图》是由高古游丝描走向后来其它描法的开端,这也正是此画在我们研究高古游丝描过程中的价值所在。到了《萧翼赚兰亭图卷》中,衣纹线条完全变成了琴弦描,没有了初唐尚存留的高古游丝描的特征,而且也不能反映出阎立本原有的画风,因此这幅画就基本可以断定不是阎立本的作品了。当然这并不影响此画本身的艺术价值。
后世如明代文征明的《湘君湘夫人图轴》、丁云鹏的《观音图轴》中人物的衣纹都是标准的高古游丝描法。
陈洪绶的人物画中有不少用了高古游丝描法,但由于老莲行笔较快,所以衣纹线条劲利之极,没有了顾虎头的绵柔,再加之有时在起笔、行笔中皆有顿挫,使得线条产生粗细起伏之感,因此更准确地说,陈老莲的这类人物画,其衣纹是介于高古游丝描与琴弦描之间的一种描法。
高古游丝描给人以静逸闲适之感,擅长表现仕女、高士、仙佛之类的人物,尤其是魏晋时期的人物形象。在勾勒高古游丝描时需要心静如水,毫无杂念,笔要尖细,笔中含墨量不可过多,用笔必须中锋,行笔尽量不要有起伏,速度切忌过快,须在稳中取胜,这样才能勾出尖、圆、细、匀,有绵秀古逸之气的线条来。
在十八描中有一“蚯蚓描”。在汪砢玉《珊瑚网论画》中只列其名,没有任何解释。王瀛所编的十八描图样中对其做了如下阐述:“春蛇秋蚓,以譬作书,无骨之弊。然险恶太过,尤多近俗,蚯蚓当如篆书,圆笔为佳。”如其所说,蚯蚓描就和春蚕吐丝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马骀画宝》中则说:“用正锋笔惹成藏锋,首尾忌顿挫怒降,用墨宜秀润,肥壮而似蚯蚓。”按此说法,蚯蚓描基本近于高古游丝描,只是线条整体可能较高古游丝描粗些。或者也可能接近于马和之的蚂蟥描法。
因为蚯蚓描的定义较为模棱两可,在存世的历代画作中又无法找到与之相应的图例,所以我认为在高古游丝描之外再立一个蚯蚓描法是不太妥当的,故此次重新整理十八描,将这一描法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