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娟:荀派名剧《辛安驿》教学体会
《辛安驿》一剧是荀慧生先生最早上演,从梆子戏移植而来的剧目。荀先生本着对艺术精益求精的态度,在51年的岁月里几度修改补充,数易其稿,终成精品。
《辛安释》一剧的表演特点,即在“sha店”改装一折,为周凤英设计了男装净行工架及唱念的反串表演。该场安排了较多高难度的表演技巧,足见荀先生幼功扎实,技艺精湛。回顾历史,荀先生幼年是在近似残酷的训练下打下戏曲功底的。据荀先生讲,自己是在“困苦烦难的生活”中被强制性地忍受着“十二分的苦累”,“一天到晚”面对着师父一对一的私人体训与技巧练习,如练跷、喊嗓、念词、说腔、习做功、排身段等。今天看来,似这般集中单一的、手段极端、方式多样的技能训练,无论是时间的长度与训练强度,都绝非能以课时来计算或比拟的。(如果按照7年的“一天到晚”没有寒暑假与其他假期来计算,荀先生幼年的基础训练期,应该是现在戏曲学校的15年专业学习时间。)今天,我们从荀先生留给后人的一帧《辛安释》周凤英踩跷改装执刀、搂大带、戴贼盔的珍贵剧照上,可以想见荀先生当年饰演周凤英在“sha店”时,那神采英拔、气度非凡的舞台形象。《辛安驿》一剧,是对荀先生扎实的戏曲基础功法的充分展示,以及个性化演技的张扬,是一出特色鲜明、人物形象鲜活、技术编排全面、富于戏剧性和较好舞台效果的花旦剧目。该剧的学习与排演,是对戏曲表演专业中、高年级专业综合训练水平,以及对学生几年的专业综合表演能力的一个检验。这是一出具有较高训练价值演出价值的花旦应工的中型传统剧目。
就《辛安驿》一剧当中,安排的技术技巧分析,唱、念、做、打四功俱全,而且无处不渗透着戏曲表演技法。
唱功:全剧通用 [西皮 】调式。给周凤英设计有[慢板]、[原板]、[摇板]、[二六]转[流水],与 [西皮]同样定弦的 [南梆子]。改装净行安排有[导板]、[流水]及[散板]等。为赵雁蓉安排了小生行当唱段[二六]、[南梆子]、[摇板]及[快板]。[西皮]各板式安排较全,而且合情合理。周凤英这一角色的唱段学习,能使学生初步学习与体验苟派唱功特点,感觉与普通唱腔的不同韵味,学会掌握荀氏特有的润腔技法与咬字规律,尝试以情带声、情技相融的荀氏行腔风格。反串花脸的一段唱腔[导板]、[流水]、[散板],也是对学生跨行模仿力与表现力的检验,同时也是对学生平时艺术积累程度与水平的一个考验。“sha店”[南梆子]一段,充分演绎并突出了调式本身的特点。这段唱是在周凤英万分惊喜的状态下,发出的内心感叹,要求柔媚中透着俏皮与活泼,把周凤英欣喜若狂、情绪冲动的状态表现出来。
安排在“思嫁”中的[西皮原板],带着荀派特点轻松流畅,柔中见俏,唱中有显著的倾诉感。“洞房”一场的[南梆子]与“sha店”一场的 [南梆子],在人物心情与情调上截然不同。“杀店”一场,周凤英见了女扮男装的赵雁蓉,一见钟情,手足无措,处于极度的兴奋状态;虽也伴有女儿羞涩,但仍以激动得春情荡漾为主调,唱得节奏稍快,跳跃感较强,尤其腔中保留着[南梆子]最原始的唱腔格式“依依依呀啊啊啊那依呀呼儿嗨”,这种与唱词内容无直接关系的语气助词词组,形成了衬腔,它那带有明显地方民歌民谣色彩的腔调揉在唱词中,恰恰揭示了周凤英此时心潮起伏、兴奋不已的心情,给这段[南梆子]唱段增添别样韵味的同时,又渲染了舞台气氛。而“洞房”中唱 [南梆子],此时的周凤英虽然也是万分激动,但仍以柔情为主调,内心充满温馨柔情与感激之情。因此,行腔的节奏较平稳舒缓。剧尾处,安排了一段[二六]转[流水],在明了赵雁蓉是女儿身后, 周凤英心情已堕到谷底。这时,杨胜向母亲为赵景龙说亲,母亲欣然应允。此刻,周凤英心中如五味瓶被打翻,难辩滋味。这段[二六]板的设计,与《霸王别姬》、《大登殿》、《金玉奴》“推江获救”等[二六]板式的节奏、旋律都有很大区别。这里采用慢起、轻入的处理方法,着力刻画周凤英此时又是喜又是忧,异样滋味在心头的心境。随着人物的心情从忧转虑,羞而渐喜,音量与力度也从抑到扬,由弱到强,产生明显变化。接着由[二六]转[流水],唱活了周凤英,唱腔将剧尾推出一个高潮,使全剧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起到墩得住台与剧终的舞台效果。
念功:荀派善于念,念功长于各派。无论是念白技巧与韵味,还是情感表达与舞台效果,都有其独到之处。《辛安驿》一剧的念,设计安排得十分巧妙。韵白、京白、净行韵白交替运用于周凤英一个人物身上,显然是为了突出人物性格的各个侧面,塑造不同情境下的不同人物形象而精心设置的。妙就妙在使京白、韵白、净行韵白浑然一体,而丝毫没让观众产生风格不一、判若两人、听觉错位等感觉。这足见荀先生的创造力与功力。
《辛安驿》的念白分为三种形式。“母女设店”为周凤英设置的是旦行韵白。荀先生的韵白念法是“韵白口语化”,或称“韵白京化”。在上韵的念白中使人听到如京白一样的语言效果。如:周凤英第一次上场,有一大段独白,叙述周家遭×佞陷害,举家外逃,流落他乡,严亲忧愤而si,母女苦熬岁月,打富济贫等经历;继而,表露自己深藏在心底的“私房话儿”,采取了把观众当倾诉对象,用直接询问的方式与观众交流。大段独白讲求节奏的变化,语调、口气的变化,轻重、顿挫等的把握,都要十分有序,听起来才会十分悦耳,不会产生冗长拖沓之感。与母亲李氏的对白,设计李氏以京白与周凤英韵白对口。京、韵对话,无疑对词意与交谈内容起到解释作用,增添了对比效果,使观众听得更清晰真切,收到较好的舞台效果。第三场“sha店”是这出戏最有表演特色的重点场次,周凤英一身红色抱衣抱裤,系绦子、大带,足蹬薄底鞋,背短刀、戴红扎,念白采用净行的韵白念法,要求模仿花脸的共鸣腔,吐字、发声、归韵,包括打“哇呀呀”等念功技巧。这段念功对花旦演员来讲有个跳跃不小、隔行如隔山的表演难度,需要下一番功夫,才能念出点儿韵味来。第四场“比武对×”又采用了京白念法,突出周凤英直爽豪放、活泼稚气的性格侧面。第六场 “洞房”,周凤英的念白,是先韵后京。荀派念功,又有“京白韵化”的特点,而且,京白渗透南方吐字方法来雅化,韵化或叫美化京字韵味,使之达到好念、好听、好看的目的。如:常用的“来”字,属“怀来”辙,舌面音,口型较大而阔,而江浙一带这个字韵属“灰堆”辙,无论从口型声音、吐字技巧,较北京正音“来”字,显得更雅、更美、更悦耳,同时张嘴幅度小,对演员的面部表情美起到了维护作用。在念白中,荀先生还善用“嗯、啊、呀、吗、哎”等感叹词做语气助词,来增强念词情趣,丰富语调,突出人物性格与年龄特点,构成荀派特有的念功技法与形式之美。
做功:是花旦行当的主要表演手段。尤其此剧有两处无言表演,仅在音乐伴奏中靠表情、眼神、手势、脚下技巧以及动作身段,揭示人物内心语言、情感与内在矛盾冲突。以无言的做功来“说”清“道”明人物心里要说的话,这种近似西方哑剧的艺术手段与表演形式,比其它“功”,显得难度更大,更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和舞台感染力。
如:第二场“母女设店”中的“思嫁”表演,周凤英从独白表明心迹:“母亲从不提起女儿终身大事,难道说,叫我这做女儿的就一辈子si守闺中不成么? ”紧接着一声长长的“哎——”叹气声后,埋怨母亲忘了自己已长大该是出嫁的年龄,怎奈又不好启齿。因此,她烦躁不安无所事事,读书也读不进去,将书抛于桌上,开始用手比划——“我都这么大了,而婚姻事还没着落”,做沮丧状;突然抬头,脸上呈现遐想的神气,用手比划——“有这么一天,为我结亲出嫁,家门口人如潮涌,突然迎来了花轿与迎亲仪仗。我披上红盖头,(将自己的手绢遮于头顶)举行婚庆大礼”;继而,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婚赞行礼动作;坐在椅子上,用手招呼所谓的新郎——“哎! 你帮我把盖头揭了去! ”低头等待。结果母亲李氏笑着边揭盖头(手绢)边发话:“孩子,是妈妈我呀! ”周凤英将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满目柔情,突然发现是妈妈站在面前,猛然起身,羞臊地从母亲手中夺过手绢,躲过身去……
另一段比较典型的“做功”,被安排在“洞房”一场戏中。周凤英见赵雁蓉依椅而睡,欲推醒 又不忍,见桌在其身旁,过去轻推桌子欲推醒之,无效。二次起身想主意,突见窗户,心生一念。用手沾唾液润湿窗纸,撕之,捻成纸捻儿,过去捅赵雁蓉的鼻子,被雁蓉识破,故以衣遮面,继续坐眠。周凤英且恼又急,最后以发簪去刺其掌心,这才将赵雁蓉彻底“轰”了起来。周羞怯地示意要同榻而眠,最后毫无顾忌地去拽赵,结果被赵推坐于床榻之上……周凤英在“洞房”见赵雁蓉 (罗雁)的种种痴情,三翻两次地向前主动搭讪被拒,使人观后忍俊不禁,颇具情致,充分表现出待嫁女向往爱情与幸福生活的急切心情。当年上演时社会评价道:“洞房”这段戏,身段表情“大有独到之处”,“艳而不亵、恰到好处”。演员凭借手、眼、身、步及舞台调度,将这段戏表演得真切清楚而有情趣,是需要一定功力的。第三场“sha店”中,特定的女扮男装,净行表演设计,以架子花脸的工架、技巧与神态动作组合了一段戏。根据荀慧生先生青少年时代的扎实功底及舞台表演风格,在荀令香先生的指导下,我们重新编排了周凤英“sha店”的“走边”套路,从指导思想上力求技术含量高,技巧难度大,女演员又能通过努力而达到的高水平。这场戏是周凤英第二次上场,要给观众一个与第一次上场那亭亭玉立、思嫁心切闺中女的周凤英形成形象上、行为动作上、神态造型上、声音语气上截然不同的“山大王”形象。这强烈的形象反差,必然会使观众产生视觉冲击力引发观看兴趣,起到“醒脾”的舞台效应。
作为荀派传人,是荀派表演艺术给了我一个走进“小留香馆”主人内心世界的机会,让我有幸触摸到京剧巨人留给后辈的大笔财富。我辈应在继承的过程中,悉心揣摩并悟其审美标准与内涵,追随荀氏那紧跟时代、不拘一格、奇思妙想的创新精神与创作理念。我想,荀先生的愿望不仅仅是将这些遗产守护并流传下去,而且更希望这批精品能变成再创作的源泉与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