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枷锁跳舞
最早听到这句话,是我的搭档屋子说的。我们为了读书沙龙的主题和推荐书目,总是会考虑很多讨论很多,但很多内容往往没有在沙龙里呈现。那个时候的我,以为枷锁就是那些没有被看见的内容。
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这句话的来由,网上的最佳回答是:原文是“负责任的自由,戴着镣铐的舞蹈。”出自《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看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和身边一些朋友,我想,我们都戴着镣铐,区别只是我们是否做到自由地舞蹈。
某天在读书群里和一个网友提及《1984》,他给我推荐了其他的查阅资料,但我问及他对于这本书的理解时,他只是打趣地回我:“你还是自己去聆听老大哥的教诲吧,我们都是不懂的人。”我没有再问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笑着,究竟是我们不懂,还是我们不懂怎么去思考呢?
书里有一段话让我觉得滚烫:“致未来或过去,致那个思想自由、人人与众不同、但毫不孤独的时代--致真理尚存、事实不被抹杀的时代;从一个一成不变的时代,从一个孤独的时代,从一个老大哥的时代,从一个双重思想的时代--致礼!”
王小波说这本书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乌托邦,而是历史了。我认可这句话。什么是历史?记述和研究过去发生的事件,那些文字那些经历那些被我们赋予的意义,就是历史。为什么要读历史?有人说读史以明志,有人说历史教会我们做人,有人说历史是研究一切的根本。我说,历史,让我看到我与他人的思维差异。
很多时候,我们会因为一个事情没有定论而纠结不已,心里的两个声音不断地争斗,难分胜负。所以我们寄希望于历史,希望在过去那些声音里,听到最佳答案。可我忘了一点,过去也是现在,他们也是我们。就像《1984》里的双重思维,并没有因为时代的进步和人类进程的推进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我们一边喊着“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一边屈从于茫茫大众说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书里说的“未来是不孤独的”,原来只是和我们一样的一厢情愿。过去到现在,我们从来就没有摆脱过孤独,从来就没有完全不同过。
在朋友聚会时,经常听到有人说着星座命理,有人讲着心理学和王阳明,无外乎是找出我们作为人的共通点和共同点。很多时候我们一方面寻求着别人的理解和认可,一方面又害怕别人真的看透自己。内心的渴望和恐惧,始终纠缠在一起,不曾分开一刻。那些互相矛盾的思想时刻扰乱着自己,以至于做出让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决定,然后美其名曰“人都是矛盾体”。
看吧,双重思维,不管内容是什么,处于什么时代,经历着何种境况,它,一直都在我们的大脑里。自由,似乎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容易。
《非暴力沟通》里有一句话:“屈服于外部或内部的压力,很可能使他们心怀怨恨,并厌恶自己。”这句话用来形容一个我很喜欢的角色很适合,他就是《歌剧魅影》里那个,被人藏在地下室的天才歌剧王子。天赋给了他音乐天使的魅力,现实却给了他无尽的绝望。他一方面憎恨这个以貌取人的不公世道,一方面又坚守着纯粹的自我,但这个自我始终屈服于外界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憎恶这个,不能在光亮下现身的自己。
又是一个双重思维的人。他极尽霸道、残忍、高傲,却也温柔、细致、卑微,他想质问这个残酷的世道,为何不给他一点公道,却又被世人的冷漠封住了口。在他被克里斯丁摘下面具,崩溃地冲她呐喊“这世界何时给过我公道?”时,我突然明白他心里的悲鸣,所有的愤怒和残忍,不过是对自己最大限度地厌恶。这种厌恶,在我身上在其他人身上其实也有。
“总是一副面具/由纤细白皙的手举着/挡在脸前/无意中/看到了面具背后/却/什么也没有/她没有脸/她已成了/优雅地/举着面具的手”。这首诗是不是似曾相识?类似的话我们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与其思考要不要戴面具,不如想想为什么要戴?
不管是面目可怖的魅影,还是我们每个戴着面具生活的普通人,有一个原因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不够喜欢自己。这个自己,也许不符合大众期待,也许不符合现实标准,也许仅仅是做不到自己心中完美的自己。我们渴望改变渴望提升,从不愿意满足此刻的自己,总是说着不够好或者太差劲。所以别人看到的从来都不是面具下的空无,而是举了太久的手。
其实,在我第一次听到搭档说“戴着枷锁跳舞”时,我就想问一句“不累吗?”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问出口。似乎累才是人生的正常状态,脑袋里不停地被双重思维困斗着,手上还得一直举着自己描画的面具,想说的话总是被现实封住,听到的总有一些讨厌的声音。累,似乎已经融入生命,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沉重了。
如何喜欢自己?如何不受双重思维的影响?如何做到爸爸给我说的:“如果不能向阳而生,至少做到向阳而居”?这些问题我一直在问着自己,这么多年久久地徘徊于心间,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样东西,将我紧紧地攫住。就像斯特里克兰被艺术紧紧地攫住一样,我们,都无法从它里面挣脱出来。
这一刻,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了搭档这句“戴着枷锁跳舞”的话。或者说,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感受到,却没有正视过它存在事实的一句话。我,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一个被自己与枷锁碰撞的声音,偶然惊醒了的人。然后开始思考怎么才能戴着枷锁,寻求自由?
戴着枷锁跳舞
我们读书会共读的《月亮与六便士》是我喜欢的一本书,群里的伙伴们争论着斯特里克兰的行为与现实的矛盾问题。而我始终想知道的只有一点,究竟是什么让他那样义无反顾?
“我感觉在他体内,仿佛有一股猛烈的力量奋力挣扎;这股力量强大无比压倒一切,好像违背他自己的意志,将他紧紧地攫住。他似乎真的被魔鬼附体了,很可能,突然就会被撕得粉碎。”
无法解释的心血来潮,让他踏出了第一步。让我想到那个严肃批判一干词人的易安居士,连朱熹也说:“那些有才的话,不可能出自她这样的女子。”小小女子何时轮到你来指点江山了?可她不怕,不管是写《词论》还是提离婚,她从来不管外界怎么看她。尽管她也曾隐忍,也为自己戴上枷锁,可还是挡不住她的鲜活,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翩跹起舞。
看来,人确实是有相通和相同的部分,不然怎么解释跨越国界、年代和性别的两人,都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决定。我想,他们身体里都涌动着一股猛烈的力量,支撑着他们无惧枷锁的束缚,痛,也要自由地舞动。
可,只有他们才有吗?我问自己。
这个问题就像鸡和蛋的问题一样,到底是因为他们有了这股力量才能舞动,还是舞动起来才知道自己原本就有这股力量?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既相同又不同。但我知道,戴着枷锁跳舞的核心,从来都不是枷锁,而是跳舞。
这就像是你处于下陷的沼泽地时,你要做的是什么?停止挣扎,储存体力,寻找往上的一切救援。沼泽就是你的枷锁,如果你臣服于它的下抓力,你唯一的结果只能是被吞噬。而如果你愿意去尝试挣脱,可能你陷落得更快,也有可能你可以重新走回想走的道路。
选择,成了跳舞与否的关键。只是,不选,注定无法起舞,选了,就有那么一点渺茫的生机。无论何种选择,都无对错,只看,想或不想而已。
所以,我不想去指摘那个为了艺术出逃的男人,也不想一味地赞扬不惧世人的易安居士。我只是在他们的思维里,寻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就像《歌剧魅影》里一直强迫克里斯丁爱他的魅影,在克里斯丁唱出那句:“我曾为了爱你流下眼泪,被你的残酷变得冰冷”时,他才惊醒,原来不爱他的人,只是他自己。那个不爱自己的枷锁,才是让他离不开地下室的真正原因。他一生可能都要戴着枷锁,可,他终于可以离开地下室,自由的走到克里斯丁的坟前,为她献上一朵玫瑰。
原来那股猛烈的力量,源自我们心底的正视,那份正视产生的温度,足以抚慰自己被现实寒冷的心,足以踏出别人以为艰难的第一步,足以戴着可能要陪伴我们一生的枷锁,在向阳的路上,跳起舞来。它也许会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身上,某个事件里出现,只看你是否能发现。
但,谁又说得清呢?命运这个家伙,从来不怀好意,他借着上帝的磨盘,将我们每个人尽可能慢地,细细磨着。
感谢那个,为了新闻事业而写出“负责任的自由,戴着镣铐的舞蹈”的人,因为这句话,我开始了思考。就像撒切尔夫人说的:“小心你的语言,它会变成你的思想;小心你的思想,它会变成你的行为;小心你的行为,它会变成你的习惯;小心你的习惯,它会影响你的命运。我们想的是什么,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戴着枷锁跳舞的人,是允许脑袋里的双重思维存在,却不被左右的人;是即使自己不够好,也喜欢自己的人;是幸运地发现了自己的枷锁是什么,却能勇敢地不怕疼地向阳而舞的人。像撒切尔的爸爸给她说的:“不要跟随别人的脚步”,像我的爸爸给我说的:“脱媚去俗清朗一生”。
写,我喜欢的一切;
说,我表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