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红木杯” 浣花文学奖散文组 | 陈立山：远去的大河堰
“中原红木杯”
文 ：陈立山 / 图：堆糖
在苏北有个小村庄，小村庄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顺河村。我就生在那里长大在那里。村西边一条河，叫二七河，二七河向南连接源于吴桥废黄河的白马河，向北汇入京杭大运河右岸支流的房亭河。
因为白马河自西向东经过几个村庄转道向北也汇入京杭大运河右岸支流的房亭河，所以我们的村庄便被白马河与二七河环绕着，白马河在南边离我们村远些，二七河在西边离村庄很近，河的两边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两条河都是分洪道，也是人工挖掘的河。挖掘的土堆于岸的两边，乡亲们称之为大河堰。
据老人讲，用挖掘河道的土，筑成堤堰，并在堰上栽满了槐树，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那是一个农业学大寨劈山开河筑坝造地的伟大年代，二七河上那座老桥的上面还刻着“大寨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等字样，只是红漆已斑驳褪旧。
“走，上大河堰去摘槐花来家烧汤喝。”是童年的伙伴在春天彼此常发出的约请。大河堰呈梯形，记忆中大河堰高有三米，上宽有十米，下宽有十五米，堰上除了中间有一条宽有一米被踩得很平整、坚实的土道，全部长满了有二十多年树龄的槐树，槐树长得又粗又高，直上云天。参天的槐树依堰逶迤几十里，在河的两边，站成了一道风景，像是二七河的守护者，又像是沿河两边村庄的守望者。
雪白的槐花迷离了我和伙伴们的双眼，沁人心脾的槐花香陶醉了儿时的光阴，大口咀嚼着香甜的槐花，追逐在千树万树槐花开的槐树林，渐渐忘记了来的初衷。也许，来大河堰摘槐花回家烧汤喝只是摆脱大人们束缚的由头，去看放蜂人的全副武装，去看勤劳的小蜜蜂如何采花酿蜜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当身后的村庄炊烟袅袅，当母亲们在村口长一声短一声的唤儿回家吃饭的音呗盖住群蜂的合唱，我和伙伴们才想起回家的路。
嗡嗡的蜂鸣，是大河堰春天交响乐中的最强音。强音过后，便是郁郁葱葱的夏天了。当金黄色的麦浪在乡亲们如雨的汗水中倒下时，“走，到大河堰上凉快会去”，便成了彼此的不约而同。这时孩子们早已铺好了凉席子，玩耍开来。走出田间坐在凉席上的乡亲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槐树下厚实的凉爽，一会儿便忘记了刚刚在骄阳下的劳累与炙热。男人们聚在一起，把那廉价的丰收牌香烟客气地推让了一地，抽谁的都一样，捡起来，吹吹泥沙，叼在嘴角，彼此点火，便开始了熏天熏地的“侃大山”。女人和小孩子们则聚在一起，分吃着刚用清清的二七河水洗过的田里早熟的瓜果。于是，大河堰便盛开了全村人的欢声笑语。
流火的七月，大河堰便成了村里人的“避署山庄”，茂密的槐树林是乡亲们的天然“空调”。两边的堰上聚满了各村的男女老少，有相互是亲戚或认识的，隔着静静流淌的二七河话着桑麻，半大点的孩子干脆把衣服一脱，举过头顶，踩着水到对岸再穿上，找同学玩去了。小一点的孩子们会在爷爷或奶奶的故事里，伴着蝉鸣鸟语，伴着清新的微风送来的鱼跃声进入午后的梦乡。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二七河的水变得更加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不时有白鹭划过堰上的槐树林。河中一丛丛水草，随水流轻摇身姿，从两边槐树林飘散的槐叶，随着水流，像一叶叶小舟载着我们这些乡村少年的梦驶向房亭河、驶进大运河......
冬日的大河堰上挺立的槐树，像忠诚的士兵一样，站成了沿河村庄的防风屏障，槐树林减弱了吹向村庄里的凛冽寒风，落下了一地的树枝，这些风吹断的树枝被拾柴的乡亲们捆回家，红火了一冬的灶堂，燃旺了来年的日子。
岁月，浸染风霜雨雪，口中永远带着乡音；脚步，穿越春夏秋冬，脚底始终带着乡土。当我沿着五月槐花飘香的思乡之路，来到阔别十多年的故乡，来到魂牵梦绕的大河堰，去追忆昨天的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去忆起曾经的那一件件清晰的往事时......却发现大河堰上的槐树林没有了，没有了槐树林的大河堰萎缩了、丑陋了，急急翻过大河堰，来到二七河边，我惊讶了，那往日清清的、流淌着的二七河水哪里去了......
带着无限的惆怅回到家里，我一遍遍寻问母亲，大河堰的槐树林怎么全被砍光了呢？二七河为什么那么脏那么瘦了，河里还有鱼吗？可，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却是无奈与叹息......
短短十多年，曾经纯朴的故乡人在一切向钱看的大潮中，昔日大河堰上那些又粗又高的槐树，还有二七河里的鱼虾在一些人眼里便成了一张张的钞票。过度的掠夺，河失去了生命与灵魂，堰失去了坚守与信仰。
站在大河堰上，看着祖辈赖以生存的土地，田间地头，那曾经郁郁葱葱的地头大树，曾经为田间劳累的乡亲遮住骄阳送来凉爽的大树，也早已被砍伐完了，原先用来栽树的地方也被种上了农作物，曾经丰腴的田野变得枯瘦了，曾经有着鱼虾的田间小溪，也萎缩成了黑黑的小水塘，旁边扔满了农药瓶子，那曾经生机勃勃的田野，为何现在变得那么的无趣，变得那么的单一乏味了呢？
2020年的春节被新冠状病毒封闭的日子里，我曾多次来到日益低矮、光秃的大河堰上，面对了无生机的二七河和白马河，以及一览无余的田野，陷入儿时的深深回忆中。我多想，多想让那些童年的美好能在青山绿水间的见证下，一年又一年地演绎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