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被吃掉的春天——茶苞(耳)
今天是清明节!
孟浩然说,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然而,像我这样的北漂渣渣,除了公共假期,请假需要更充分的理由,离家三千里,思也是白思。
好在现在信息网络很发达,可以真正实现身在曹营心在汉。
中午看完电影出来,打开微信,就看到回乡下扫墓的同学在群里发了这张照片,不由得脱口而出,哎呀,茶苞!
我给同学发微信,要他多拍几张照片给我,谁知道同学说,不行了,已经回家,茶苞已经被娃儿吃掉!
真的是太遗憾了!
茶苞和茶耳,也是我们乡下孩子童年不能忘记的春天美食啊!
油茶树是世界四大木本油料之一,也是我们家乡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之一,几乎可以说全身都是宝。
百度百科里是这么介绍油茶树的:油茶别名茶子树、茶油树、白花茶;油茶属茶科,常绿小乔木。因其种子可榨油(茶油)供食用,故名。茶油色清味香,营养丰富,耐贮藏,是优质食用油;也可作为润滑油、防锈油用于工业。茶饼既是农药,又是肥料,可提高农田蓄水能力和防治稻田害虫。果皮是提制栲胶的原料。
确实是这样的!
茶油是我们乡下村邻们非常重要的馈赠佳品,只有最重要的亲戚或者有求于人的权贵,才会赠送最好的茶油。
榨油的茶饼,则是上好的毒药。
把茶饼剁成小块,插秧的时候,洒在水田里,就能把可怕又恶心的蚂蝗全部毒翻,是我插秧时敢踩进水田的唯一指望;茶饼粉也是很多心怀恶意的偷鱼贼的蒙汗药,他们半夜把茶饼粉撒进别人承包的鱼塘,就可以等着鱼翻白肚子,直接捡走。
还有茶籽壳,也是非常重要的,冬天可以用来烤火,比木炭还好,不见明火,又很暖和,顺便还能熏腊鱼腊肉。
对我们小孩子而言,最重要的,是油茶树春天会结茶苞和茶耳,真的太好吃了!
小时候,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油茶树会结茶苞或者茶耳,而有的则不会,也不知道茶苞和茶耳到底是属于花,还是属于果。
后来,我才知道,它们什么都不属于。
茶耳是油茶的嫩叶经真菌感染后形成的变态叶,而茶苞则是茶籽真菌感染后形成的变态果。
茶耳和茶苞都可以吃。
茶耳肉质肥厚,甘甜脆嫩,颜色由茶红到粉白,颜色越浅越清甜,深色的茶耳带有一股涩涩的茶香,吃完之后会有回甘。
我更喜欢吃茶苞,因为更像水果。
我小时候以为茶苞是油茶的果实,也很奇怪为什么同样的油茶树,结出来的果子这么不一样。
茶苞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像桃子,而小的只有李子那么大,挂在油茶树上,像小灯笼挂在树上,看上去饱满多汁,实际上,茶苞是空心的。茶苞比茶耳更好吃,数量也更少,难找得多。
茶苞和茶耳在成长过程中,都会一次次“蜕皮”,每蜕一次,颜色浅一点,有的会一直浅到全白,而有的不会,颜色浅一点,涩味就会少一点。
江南的春雨和微寒,是茶苞和茶耳形成的重要条件。
“清明时节雨纷纷”,在清明前后,江南绵绵不绝的雨水,乍暖还寒,正是育秧下种的好季节,也正好适合各种真菌的大量繁殖,油茶树刚萌发的嫩叶和顶芽被茶苞菌感染,就变异成为好吃的茶耳或者茶苞,成为乡下孩子的美食。
越是多雨的时节,茶苞或者茶耳越多。有时候连续下了几天雨后,油茶山就像到了大丰收的季节,有些油茶树上挂满了茶耳和茶苞,也引得我们这些孩子冒着雨去找。
记得小时候,毛毛细雨或者雨过天青之后,我们就会在油茶树林中寻觅茶苞和茶耳的芳踪。山中的杂柴和树木还都挂着晶莹的水滴,把我们的衣服都沁湿了,我们也不在乎。
一个合格的吃货,是会有自己的好吃秘籍或者线路图的,我就有!
我记得,那时候我对如何寻找茶苞和茶耳,非常有心得。如果一棵油茶树发的新芽新叶越多,越容易结茶苞茶耳,有些油茶树每年都会结很多,生命力特别旺盛,我还会暗暗记住这些树,第二年第三年,直接来找它们。
每次找到一个茶苞或者茶耳,我的内心都非常欣喜。刚找到几个的时候,还不舍得吃,小心地放到口袋里,直到后来口袋装不下了,才会一边摘一边吃。口袋装满了,肚子也饱了,才会抱着实在装不下的茶苞和茶耳回家,慢慢吃。
刚摘的茶苞和茶耳,经过春雨的浸润,水份非常足,肉质也肥厚,口感脆甜,带着清甜的果香,有如仙果。对于终日饥饿的孩子而言,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在我家附近,除了野生的油茶树之外,还有一大片人工种植的油茶树,我们都叫它油茶山,有专门的林业部门人员看护。
到了油茶籽成熟的季节,家家户户都进山摘茶籽,满山人声鼎沸,呼儿唤女,好不热闹。
摘回来后铺在禾场上晒到爆口子,各家的主妇们把开口的油茶籽用箩筐装好,坐在一起剥茶籽,一边剥茶籽,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还有的凑料一起煮茶饭吃,热热闹闹,开开心心。
最有意思的是,一般茶籽都很难摘得很干净,摘第一遍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只能摘自己家承包的山上的茶籽,但是第一遍过后,就可以随便摘了。有的主妇很勤劳,会在油茶山进行第二遍甚至第三遍的搜寻,这时候不叫摘茶籽,就叫搜茶籽,有些主妇一季搜到的茶籽,竟然和自家山上摘得的一样多。
不记得是我读大学还是读研究生期间,有一次回家陪我娘放牛,发现我家附近那些葱茏墨绿的油茶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认识的果树。不仅如此,连以前种的地,也都在上了果树。
我问我娘,怎么油茶树都不见了,这都是二三十年的老茶树,结茶籽多,出油率也好,为什么都挖了?
我娘说,上头说油茶树太老了,改栽梨树,每栽一棵梨树,有一棵树的补贴。
我听了默默无语。
回到村里,邻居家的老大爷,蹲在屋角抽烟,我跟他说起油茶树,他说,都是败家子,败家子,这么好的油茶树,以后要失悔!
再过几年回村,梨树又全部被挖了,改种了板栗。
我娘说,这些地,都不能种了,全都是沙地了。
再后来,村里别说地没人种,连人都没有几个了。
没有了人,山里的杂柴疯长,仅剩的一些油茶树彻底被杂柴挡住,如同睡美人,与世隔绝。进山的路也全都长满了杂树杂柴,别说去摘茶苞茶籽,连进山都需要自带一把砍刀开路。
多年以后,我在城市的各种水果店可以买到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水果,但是在烟雨蒙蒙的季节,我们在雨水晶莹的山里寻找茶苞的喜悦,却再也没有了。
现在的孩子,能吃到这稀罕的野味,也只能仰仗父亲清明节进山去祭奠先祖的偶遇。
只是,他们还记得自己童年时吃过的那些水果吗?
他们还记得有一年春天,自己的父亲,从口袋里给他们掏出茶苞时的喜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