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肇华:春兰·杜鹃·百合花的故事
文/张肇华
我叫张肇华,祖籍天津,1962年从重庆凯旋路中学毕业。我父亲是中共地下党员,却在1962年6月含冤离世。这对我和我的家人的思想和心理打击太大,我们内心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经人介绍,我去了重庆朝天门民办小学教书。1964年响应党的号召自愿报名去了四川省华蓥山林管处渠县三汇农乐林场。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老伴张宗秀,开始了我俩甜蜜而艰难的爱情生活。
我俩历经人生风雨,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路程,回首我们的青春岁月,犹如春兰、杜鹃、百合花绽放在深山里的真爱,仿佛就在昨天。
春兰杜鹃绽放深山
渠县汇南工区位于一个名叫牌坊沟的山顶上,上山下山都有三十多里路。下山后还要乘两个多小时的上水木船才能到达三汇镇。工区方圆几里路都没有人家,我们林场的茅草房在山顶,附近仅有两家农户。山路十分崎岖,完全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路。我们开荒种地、盖房修路,还修了一个比较标准的篮球场。
1966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早。这天风和日丽,我们在开垦的菜地里薅玉米,一里多外的山埡口出现了两个身影朝林场走来,走在前面的是林场挑力的老段。另一个身材娇小,上身穿着浅绿色短袖衬衣,下身着浅灰色长裤,脚穿一双黑色的镶边北京布鞋,是朴素清新、吸人眼球的年轻姑娘。前两天王书记就打电话告诉我,四海山林场近几天要调来几个同志,有一个叫张宗秀的女同志安排在我们汇南工区。
她来之初,并没引起我的注意,心中更无丝毫想法。几个月前我才与曾经同是小学老师的唐乾文分手,还深陷在说不明、道不清的失落感中。
我从重庆来到林场后,与唐仍然书信不断,她如果有了新歌,会很快给我寄来;她怕我粮不够吃,还经常寄来粮票。我们的通信都充满了热情,有说不完的话。可是,逐渐地,她的来信越来越不对劲,不仅话越来越少,而且越来越平淡。我的直觉告诉我,情况不妙!我就坦诚地给她写了一封信,说:“……我现在是一名林业工人了,您仍然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如果您觉得我的身份与您格格不入,会影响到您的前程和幸福,您就痛快地告诉我。我绝不会厚着颜面纠缠您!我绝不会怀恨在心!……”从那时起,我们就断绝了书信。但她仍在我的心中。在我艰难的日子里,她给了我难能可贵的爱和无私的帮助。那时的我们也太单纯了,并不明白什么叫爱情。我们好了有一段时间了,却腼腆得连手都未拉过。
林场都是野外作业,使用最原始的生产工具,采用最原始的刀耕火种生产方式,生产和生活条件都极其艰苦。但我们人年轻,朝气蓬勃,劳动的间歇,大家坐在山坡上一首接一首地唱着那个年代的歌曲,欢快动情的歌声在那沉寂了几千年的山野间飘荡。
新来的张宗秀也加入了进来。一开始我没在意。慢慢地,我发觉她的歌声美妙动听,音色圆润悦耳。每天劳动中的歌声成为了我们的共同语言。我们最喜欢唱《幸福的歌声传四方》。我们从谈歌曲内容,慢慢谈到了其它。
林业生产的环节里,春天要对以前栽种的幼树进行抚育,即用月锄铲除幼树周围的杂草,并对树窝中的泥土进行回填。不知不觉地,我俩在劳动中的位置越来越靠近。一天下班后,我俩边走边谈,经过篮球场时,我将月锄丢在一边,就打篮球去了。她拿起我的月锄向我们住的工棚走去。吃晚饭的钟声敲响了,我爬上山坡走向寝室。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放在我的寝室门口。就从这天起,我的心进入了一个极其美妙、色彩斑斓的诱人境界。
遍山的春兰顽强地穿透头一年因造林被炼过山的黑色土地,散发出阵阵清香淡雅的香味。我和她坐在美妙如仙境的花丛中倾诉衷肠。在清香淡雅的兰草香味中,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我从未闻过的香味,沁人心脾。
她请了这年的探亲假回邻水县探望父母。我明白她是想把心中的许多话告诉母亲,探探母亲的态度。她走后,一周的时间过去了,我很不习惯,百无聊赖,像丢了魂一样,无论是晚上或中午都久久无法入睡。我就拿出她亲手做的鞋垫仔细看,那上面一针一线扎满了图案,工艺漂亮极了。我根本舍不得用来垫鞋,就用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装着。
这天中午睡午觉时,我又从枕头下拿出鞋垫来品味她的深情,并推算她还应有八天时间才休完假,觉得这日子真难熬。这时,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哦——喂”声(平时在大山里她习惯这样呼唤我),以为是过于思念而出现的错觉,就又睡下去。可又听到了“哦——喂”声。我又从床上抬起身,再细细地听。又听到了!千真万确,是她的“哦喂”声。
我跳下床,冲出门,看见一里多路外的垭口上,穿着粉红色短袖衫衣的她,正在向我不停地挥手。我兴奋地打着赤脚,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坡,向垭口迎去。
接过她背上的背篓,那是她母亲为她准备的各种各样食物,我走在前面,她紧跟后面。快走到篮球场时我们才发现,几乎全工区的人都站在工棚前看着我俩笑个不停。就从这一刻起,我明白了:我一辈子都离不开她了!
1966年4月30日,林场发了工资。我26元;她20元。我俩和大家高高兴兴去三汇镇过“五一劳动节”。走出石门坎,下面是梨树湾煤矿,这里离三汇镇河边渡口有近20里路,上山挑煤的人不少,其中不少是老人和孩子。发自内在的同情心,我接过一个老人挑的煤,她接过一个小女孩挑的煤,我俩担着挑子闪悠悠地向火柴厂渡口快步而去。乘渡船时,我们才把煤挑子交回给老人和孩子。虽很累,但心中有一种无比的轻快。
我们在三汇镇住了四天。那时的我很有些义气“操大哥”,而且我的工资比一般的工人高一些,几个小青年也喜欢跟着我。住旅店、吃饭、理发、看电影、坐茶馆都是我买单,仅三四天,我的工资就花完了,但大家玩得很愉快。她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5月4日回到林场,晚上我上床睡觉时,发现枕头底下压着11元钱。我一下子明白了。她工资仅20元,却给了我11元。她的无声行动使我的头脑清醒了。第二天,我主动对她说:“从下个月开始,发了工资,我就交给你!”从那时开始,五十四年过去了,我们家至今仍保持着这个好习惯。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了,铺满了地,映红了天。我们在这无比艳丽的花丛中劳动,用爱情的心弦书写美丽动人的故事。火一般的红色映照着她美丽娇人的面庞,爱的火焰在我们的心中燃烧,两颗燃烧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在重庆南山,我第一次看到杜鹃花,也知道了关于杜鹃花的动人传说。我很喜欢这种花。1965年离开重庆时,我的外婆用“山城奶粉”的玻璃瓶给我装了一瓶自己舍不得吃的白糖。白糖吃完后,我就用这个瓶作花瓶插着映山红。我的她知道了我的这个爱好,隔几天就给我采一大把杜鹃花(映山红)插在瓶里,随时保持屋内有新鲜的花。
这年出现了春旱,工区的屯水田和水井都断了水。只有几里路外的山下一个山坳的水田角还有水。工区安排两人一天轮流挑水,每天16挑,才能保证全工区的用水。我和她主动首先轮值。路远坡陡,全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太阳又大又毒。我们两人的体力较悬殊。我从山下挑上山,她在山垭口接应,把空桶换给我,她挑后一段路。虽然很累很耗费体力,但完成任务后,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在山崖峭壁上的野百合花盛开的季节,我的她又常常爬上陡峭的山崖摘下花来,插在我那玻璃瓶里。只要没雨的夜晚,我们都在草丛中面对青山相拥而坐,看着广阔无垠的夜空中的繁星。皎洁的月光倾泻在丛山峻岭间,像一袭薄纱披在我俩身上。青山下老龙洞中咆哮的地下水,好似浑厚的多声部管弦乐,各种虫鸣声好似多种乐器陪衬着主旋律。我俩窃窃私语,拨动着心中爱的琴弦。
作者夫妻的结婚照
1966年9月25日我们办理了结婚证,第二天乘车回重庆结婚。因我们两人都姓张,她父亲十分反对这件婚事。我们决定“先斩后奏”。宗秀回家休探亲假时,向她母亲讲过我的一些情况,她母亲认为女儿选择我有自己的理由。她母亲听到我们国庆节要回重庆结婚的消息后,就为我们准备了一大背篓吃的东西,连续三天在邻水长途汽车站等大竹到重庆的班车,很遗憾,没有接到我们。我后来知道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至今都觉得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
过了国庆节,我俩忐忑不安地从重庆回邻水。宗秀有一个“预案”:到邻水后,她先回家看看情况,我在车站等候。如情况不妙,她马上回车站来,我俩就在车站烈军属餐旅馆住一晚,第二天乘车返回林场。
走进她家日杂店的门铺,她的父亲正坐在柜台边。她叫了一声“爸爸”。她爸没理她,却“呸”了一口,挺生气地说:“缺德!”她没理会,径直走进厨房,见媬媬(邻水人对母亲的称呼)正在灶台边切菜,就叫了声“媬媬”。媬媬没啃声,她尴尬地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媬媬抬起头来,看了看宗秀后面,说:“还有个人呢?”
宗秀忙说:“他有点晕车,在车站休息一会儿。”
媬媬忙叫道:“幺娃!快和你姐姐一起把你哥哥接回来!”
宗秀的弟弟幺娃当时才12岁,很瘦弱,赤着一双脚。他很高兴地跟着姐姐到车站把我接回家。路上,宗秀嘱咐我,进门时不管爸爸脸色如何,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喊。
进门时,我很亲热地叫了一声“爸爸!”他没抬头,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我走进厨房,亲热地叫了声“媬媬!”媬媬高兴地看着我说:“你来了?说你晕车,快点到床上睡一哈。肯定肚子也饿了,我先给你们煮荷包蛋。”
接着,她高兴地打开后门,到包家祠堂告诉邻居们:“我的门客来了!我的门客来了!”一会儿就有不少人堵在了我休息的房间门口。
第一个老太太是王妈(1960年代四川省歌舞团独唱演员王珍珍的母亲,是王珍珍唱红了《怀念恩人毛主席》这首歌。后来文化大革命时,我被人“点水”,是王妈将我藏在她老人家的阁楼上,躲了一天)。王妈高兴地问了我的名字后,亲热地说:“幺姑的眼力很不错!张大娘,你的幺姑給你找了一个好不错的门客。”幺姑是宗秀的小名,我也很喜欢这个挺有味的称呼。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祝贺我的岳母,岳母高兴极了。我们在邻水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婚假,我已很久没有享受这种家庭的温馨了。老式大床上铺着当年才收割的谷草,散发着阵阵清香;用米汤浆过的麻纱蚊帐和被盖是那么贴身和温暖。早上还未起床,装着两个醪糟蛋的小碗就放在了床前的桌子上;每顿饭桌上都是两个炖鸡打主的美味佳肴。岳父语言极少,但是一个实实在在、为人诚恳善良的人。相处几天后,他老人家脸上的乌云散去了,高高兴兴地陪着我喝酒。
从我父亲、外公遭冤假错案后,我们张家温馨祥和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全家人受尽了歧视和屈辱。八年后,我在岳父岳母这里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他们二老给我填补了这种最为朴实、最难能可贵的人间大爱。
二、动乱岁月情愈坚
作者夫妇及其第一个孩子
1967年下半年,文革开始武斗。11月,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小涛出生了。1968年初春,我们回到三汇镇,为了安全和方便,就在劳动街的河边杨友芬家租了一间房。
3月14日,群众造反组织“渠汇兵团”与“渠县指挥部三汇分部”发生了一场较为惨烈的武斗。“渠县指挥部”被赶出了三汇镇的主要街道。当时我担任了一个造反组织的头头,成为了对立派追杀的对象。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宗秀把小涛托付给杨婆婆,到区公所来看我。这时,三汇分部纠集了渠县指挥部和南充临联突然将三汇区公所团团围住。当时我们正在区公所内的武装部开会,宗秀也被堵在了里面,被围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黎明时,突然枪声大作,高射机枪子弹穿透了区公所七八寸厚的大木门。武装部黄部长指示说“不许开枪还击”。与区公所一墙之隔的居民将楼梯搭进区公所的高墙,叫我们翻墙逃出去。我们为了“保持革命气节”,谢绝了老乡的好意,请他们把宗秀从高墙上接出去了。
几分钟后,荷枪实弹、戴着钢盔、端着刺刀的“8.15”战士们冲进区公所,把我们全部俘虏了,押出区公所,并要我们举着双手投降。我们几个为了“革命气节”坚决不投降。他们就用枪托和枪筒狠狠地打我们的腰和背心,我当时被打得吐血。
围观的群众齐声呼喊:“不许打人!”“要文斗,不要武斗!”他们怕引起众怒,才停止了施暴,把我们押进了原来的“据点”三汇镇的国营食堂。后来,有群众带着我们从食堂的側门跑出去,安全脱身。
我跑回我们在杨婆婆家的住房。宗秀正抱着几个月大的小涛为我担惊受怕,和杨婆婆他们着急得不得了。住在隔壁的军属李大爷拿来跌打损伤的药酒给我处理伤口。杨婆婆马上安排用木船送我到她亲戚家躲避起来。
几天后,宗秀和媬媬带着小涛在杨友芬的护送下,趁天未亮从沙湾乘木船到舵石鼓闸坝与我会合。武斗期间长途客车停运,我们就开始了躲避武斗的逃难经历。
因为武斗,客车停开,只能步行。我们背着孩子,沿着达渝公路往邻水县走,看到沿途多处有布满枪眼和血迹斑斑的被击坏的卡车,还有几处成滩状的血迹,老乡说是被枪毙的人留下的。真是触目惊心!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四川达县地区的武斗已全面升级,“文化革命”变成了武化残杀,我狂热的革命激情化为全身冰凉的悔恨,头脑中全是各种不解的问号。
带着满脑袋的疑问,心灰意冷的我为了躲避武斗,就在邻水岳父母家中当起了“逍遥派”。我们几个月都拿不到工资和定量粮票,三个人没钱又没粮,加上他们家的几口人,全靠岳父的日杂小店维持生存。
为了生活,已六十左右的岳父和仅11岁的幺娃(我孩子的舅舅)拉着汽滚车去30多里外的杨家山煤矿拉煤。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上山,傍晚才回家。一老一小为了我们不辞辛劳,我看在眼里,愧在心里。我岳父身材瘦小,幺娃人瘦弱、脸苍白。他们每天要拉着一千多斤载重的煤车走30多里山路。路上有一个很长很长的上坡,常常是我拉中杠,岳父和幺娃在后面推。拉回邻水县城后,又一家一家地送煤。送完煤,我浑身湿透,满身煤灰,但心中多少有了一些慰藉。
为了领几个月的微薄工资和定量粮票,我俩从邻水县城翻山到邻水、广安的界牌,然后下山到广安天池华蓥山林管处去领工资和粮票。岳父岳母实在不放心我的安全,紧追上山,岳父将我安置在他的一个老朋友家里后,他陪着宗秀去林管处。经过一番周折,靠着宗秀不屈不饶的个性,终于领到了两个月的工资。
踏上回家的路,走上能俯瞰整个县城的梅子坡,在西斜的夕阳和满山映山红的映照下,宗秀显得无比的美丽。因一整天都未给儿子喂奶,鼓胀的奶水把她胸前的衣服都浸透了,更增添了一种母性的美。她就是我的爱妻,就是我儿子的母亲!几十年过去了,这动人心魄的画面永远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文革的武斗还在继续。一天,我被岳父家对面的人“点了水”,说我是“反到底”的。邻水指挥部(8.15派的群众造反组织)的武装人员荷枪实弹地封锁了岳父家的铺门,要抓我。
我在房间内听到了喧哗声,发现情况不妙,就从后门跑进包家祠堂的大院内,直接跑到平时很喜欢我的王妈家中。王妈已听到了那些武装人员凶狠的喊叫声,她老人家二话不说,将我藏到了她家的阁楼。黄昏时,岳父和宗秀悄悄来到王妈家,让我披件雨衣模仿这个大院韩部长佝着背走路的样子,走出院子,到刘姐家等候她丈夫的车。车来后,我打开后门翻上车,车快速往大竹开去,我脱险了。
但指挥部的暴徒却将我60多岁的岳母抓到邻水县商业局幼儿园吊打了一天。老人受尽了折磨,仍然拒不告诉暴徒们我的去向。
每当我遇到危险时,宗秀总是不顾一切地挡在前面,好似一头咆哮的母狮,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有一个目的:不能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在动乱的年代里,宗秀心中最感到自豪的事,就是她与达县军分区孙国副司令员或渠县武装部政委、部长等坐在一起观看我在舞台上演出时,不断地听到他们对我的夸奖。
三、助人为乐美名传
宗秀是一个极为勤俭朴实、忠厚善良、热情率直、吃苦耐劳的贤妻良母。她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我,我却让她劳累了一生。正如我母亲在世时说:“你在事业中的成绩,有一半是宗秀的,因她为整个家庭辛劳,给你解除了后顾之忧。”
宗秀每天与我一样要上班,要为整个家庭的吃穿操劳,还生养了三个儿女,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我们不仅养了自己的孩子,宗秀妹妹宗碧的两个孩子也是我们在养。她妹妹身体不好,妹夫摔死了,两个孩子唐玉海和唐宁成了孤儿,邻水县民政局要将这两个孩子送到孤儿院。但宗秀和孩子们不忍心,她们就向民政局提出“代管”的要求。可民政部门每月仅给每个孩子70元生活费,这在90年代吃饭都不够。而且两个孩子的户口是非重庆户口,上幼儿园、小学、中学都是高价。
为了这两个孤儿的健康成长,我们咬紧牙关,紧缩开支,让他们接受了从幼儿园、小学、初中直到高中的全程教育。大孩子唐玉海当时还是邻水县户口,无法在重庆参加高考。后来重庆电视台“630”栏目组和“巴渝人家”报道了他们的身世,引起了北碚区北温泉派出所的高度重视,为他们办理了准迁手续。唐玉海顺利地参加了高考,进入了重庆邮电大学,现在从事IT软件开发工作。
宗秀是一个极富同情心的人,乐于助人,乐善好施。肖家湾一对农民夫妇到坡上干农活去了,家里睡在地炉旁未满周岁的孩子爬到地炉被烧伤,无钱治疗。宗秀将身上的钱全拿给她,叫他们赶快把孩子送到20多里远的三汇镇治疗。当时宗秀每月仅有20元工资。
在广安县天池的春木凼,一个农妇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孤儿寡母,丈夫因被强制做节育手术,手术失误死在了手术台上。宗秀经常接济她们。
有一个叫陆顺德的农民,患有小儿麻痹后遗症,大家叫他“陆跛子”。他家靠做竹椅子来养活一家人,家境十分贫困,每年三四月间就“青黄不接”。宗秀把我们节约的粮票给他们全家救急,一直接济了他们五六年。多年以后,中央电视台报道“神舟六组”。我们全家开车故地重游,顺道去看陆顺德,才知道他的一个儿子考上了航天大学,现在是神舟六组的成员。老陆经常对他的两个儿子说:“要不是张叔叔、张孃孃他们,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
助人为乐在我们的人生中有很多故事。
1971年,我们从渠县三汇农乐林场调到了广安县天池山上灯盏窝的森林经营所。这里有一条上天窝小煤矿拉煤的公路和翻山去邻水县的公路。因是盘山的县道,路面是石子加泥土,路面差,弯道、陡坡相当多,一遇下雨或下雪天气,汽车很容易出现“打滑”现象,汽车上不得、下不能,“趴窝”在那里。
我在护林时看见了这种情况,就主动帮助驾驶员,采取“铺茅草”和“铺麻袋”等办法解决路滑问题。后来,一有汽车打滑或汽车滑到竹山里了,就有农民给驾驶员出主意:“去灯盏窝经营所找张肇华!”
我们的好名声也在驾驶员及他们所在单位中流传开,我和宗秀成了他们的朋友。凡是他们的汽车经过森林经营所,都要摁喇叭致意。每年“五一”或国庆时,他们都要开车接我们全家去南充汽修厂和炼油厂过节。他们单位的领导或老调度还专门上山登门感谢。23队的书记、全国劳动模范张志宝还从重庆专车来感谢。
经营所王怀帮所长的爱人难产,一整天了孩子都未生下来。我见情况危急,就拦下一个熟识驾驶员的车,向他说明了情况。本来在这座山上跑的车有一个不能搭载产妇的迷信思想,但驾驶员碍于我的面子,欣然同意了。车启动后,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结果:担架放在煤堆上,路面很不平整,车轮压在了一个碎石堆上,汽车突然剧烈跳动,难产的婴儿竟然被抖出来了。于是,王怀帮所长给孩子取了一个乳名——车生。
武胜县飞龙公社有两个农民用气滚车从仰天窝拉了一车煤出来,经过森林经营所这条路上的“一档坡”,不慎将拉“中杠”的农民压在车下,猛冲下来。那个农民严重受伤,从下颚、胸部到腹部都伤得目不忍睹。
我和宗秀冲过去紧急施救。我和伤者的同伴轻轻地将伤者抬到公路边,我马上在路边拦车。不一会儿,听到有汽车爬坡的声音。这个农民命不该绝,上来的车正好是23队谭老九,我相当要好的朋友。我将这个受重伤的农民和他的同伴托付给他,同时和伤者的同伴说好,我们这是在救他同伴的命,如果伤者在途中不幸身亡,驾驶员没有任何责任。并告诉他:“我们不仅保存了事故现场,而且我们经营所的人都是证人!”
一般驾驶员都不愿搭载这种事故的重伤员。但老九与我的关系太好了,他很了解我的为人。我对老九说:“你直接拉到邻水县医院住院部,找住院部主任彭医生,就说是我找他帮忙。先救人,医药费我担保!”
由于抢救及时,这个农民保住了性命。
1975年冬天,大雪纷飞。南充石油管理局汽修厂黄守仁上山拉煤,大雪封山行驶非常困难,结果汽车地轴断裂,在离经营所近两里路的地方当了“山待王”。那时还没有手机,我只有通过林管处机关的总机向汽修厂报修,但要两天后修车工才能到,黄守仁只有待在车里守着车。天气十分寒冷,我们给他抱了两床被盖去。每顿饭菜,宗秀挺着个大肚子给他送去。黄守仁十分着急地说:“你这么大个肚子,公路上这么厚的雪,你万一摔倒了,出了问题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你们!”
这事过去不久,到了冬月二十九,天近黄昏时,宗秀挺着大肚子,背着小萃,在挖路边自留地的板土。黄守仁的车又上仰天窝拉煤去了。天又下起了大雪。宗秀煮好了晚饭,并专门炒了“水渍胡豆”和“油炒红苕泡”作为下酒菜。一直等到半夜后,黄守仁才拉煤下来。我陪着黄守仁喝了酒后,就安排他在单工寝室就寝了。
这时是腊月初一,也就是1976年的1月1日(写到这里,我心中涌上阵阵难以形容的酸楚,眼眶充满泪水),我刚睡下不久,大概是凌晨4点多吧,宗秀在枕边叫我说:“我好像要生了!”我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说:“我去喊黄师傅!”宗秀却说:“人家才睡不久,不要喊!”我当时不知所措……大家都被惊动了,女同胞们都涌进了我们的卧室。我们的老三蕾蕾就这样不打招呼地来到了我们身边。这一天也正好是她妈妈28岁的生日。
蕾蕾从她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睡在妈妈的身边,两只小手不停地乱舞,双腿不停地乱蹬,呱呱地“欢唱”着。但是没一个人会接生,大家都急坏了!
这时,黄守仁被闹醒了,慌忙去发动汽车,可天气太寒冷,水箱被冻住了!他边叫烧大锅开水,边忙着点上沾了汽油的棉纱烤水箱。双手被引擎箱里结的冰凌划得满手是血,还不停地责怪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
老天不理会这一切,大片的雪花在寒风呼叫中更加铺天盖地。直到八九点钟,汽车终于发动了,我和黄守仁开着装满煤的重车朝天池林管处机关开去。我们把处机关的杨狱华夫妇接上灯盏窝,终于完成了接生过程。小蕾蕾包得暖暖地睡在极度劳累了的妈妈身边。
第三天,汽修厂、炼油厂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来了,在森林经营所的公路上排了一长串。黄守仁回去后把宗秀生蕾蕾的事告诉了大家,他们都说是来祝贺,其实是来送礼,有的送白糖或红糖,有的送边油或化油,有的送肉、糯米或其它营养品。他们朴实的深情厚谊永远珍藏在我和宗秀的心中。
作者的三个孩子小萃、蕾蕾、小涛
四、苦尽甘来霞满天
蕾蕾的出生给我们带来了好日子。1976年10月4日,我借调到国防厂华光仪器厂,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走上了一个全新的发展平台。但我心中充满无限感慨:1958年至1976年这十八年中,我的人生留下了不知多少空白!有的空白只能遗憾地就这样了,但有的空白却能弥补。最大的空白就是知识的空白!这个空白只有靠自己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奋力拼搏,我要走好后半辈子的人生。
我借调到华光仪器厂子弟校后,宗秀还在林场带着未满周岁的蕾蕾,大的两个孩子小涛、小萃只有跟着外公外婆。我在干好工作的前提下,抓紧分秒时间学习。我每天坚持夜读,先从丢了十多年的英语着手,再学习教育学和心理学……夜以继日,奋力拼搏。
宗秀在林场每天6点多钟起床,给蕾蕾喂了早饭后就和场部工区的人一起去上班。两岁多一点的蕾蕾就自己在屋檐下玩,疲倦了就在屋檐下的地上睡着了。
1978年的一天,大家都去上班了,仅有老炊事员蒋大汉在厨房做饭。他打开伙食团后门,去蓄水池提水,发现一个小女孩脸朝下匍匐在蓄水池中。他冲过去一把将她提出来,发现是我们的小蕾蕾。幸好!真是千钧一发,太吓人了!她才两岁多一点呀!
第二天,宗秀惊魂未定地背着小蕾蕾下山来告诉了我。我吓得冷汗直冒,心痛极了!我将此事向厂领导们汇报了。厂长批准“特事特办”,让我第二天就将蕾蕾送到厂幼儿园,同时把小涛、小萃转学到华光厂子弟校。
1978年下半年,西南兵工五局正式下了将我和我爱人调入兵器部308厂的调令。我除了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外,抓紧分秒时间,更加信心百倍地努力钻研,努力完善自我。
从1979年至今,我又走过了四十一年。在这四十一年中,我用有声有色的付出和奉献,书写了人生平凡的荣耀,苦寒的人生终于散发出朴实无华的清香。
我自从牵住宗秀的手,就知道我的人生中不能没有她!正如1966年9月28日,我带着她回重庆结婚,外婆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是前世定了的。”在我们共同生活的五十多年,我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我的心理、思想、感情和生活都十分依附她!在我们金婚之时,我很感慨地吟道:
青山作证花为媒,
激情岁月喜牵手。
沧桑人生共甘苦,
五十金婚长相守。
作者夫妇晚年照
2011年4月3日晨4时多,我突发脑梗,中医诊断后说,身体严重“透支”。其主要是我长期为本职工作、为努力学习、写论文、搞创作熬夜过度劳累而导致。
但经过前半生二十多年灾难性的冤屈、艰难的沧桑人生磨砺的我,早已习惯“咬紧牙关”挺过去!在现在这样优越的生活环境中,有终身相沫以沫的爱妻,有孩子们的关怀和孝敬,我更应以积极的态度、良好的心态面对疾病。我虽不是圣人,但我并不过分追求荣耀,我更在乎人生的真正内涵。
为了老有所为,我以音乐创作作为晚年生活的“支点”,在创作的过程中寻求人生的快乐。重庆音乐家协会吸纳我为会员,我创作的歌曲多次获得各种奖项。
我的爱妻宗秀也是古稀之年了,她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最美的女人!她是在山野沐浴时银色月光下的美神维纳斯,是生了老大后在梅子坡夕阳和映山红映照下的年轻妈妈,是在磨刀石生了老二后挽着妈妈头、穿着黑白格半衫的沉稳丰腴的孩子妈。
古稀之年我和宗秀带着孩子们,重新爬上了渠县汇南林场的山头,望着如大海波涛奔涌般的林海,回眸青春岁月,感慨万千。我们放开喉咙,一如当年那样,唱起了春兰、杜鹃和百合花的歌:
每当哼起过去的歌,
思绪又回到激情的那些年。
青春无悔融入座座青山,
人生蹒跚在崎岖的山野间。
夜幕中百虫齐鸣演奏着小夜曲,
我们相拥细语,深情倾诉思恋。
春兰、百合花幽香萦绕,
杜鹃花映红了深山。
艰苦的劳动创造了幸福,
执着的真爱支撑着信念。
心心相印,风雨同舟
夕阳下霞光满天……
作者全家福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张肇华,男,生于1943年。曾是朝天门小学教师,渠县三汇林场职工,重庆华光仪器厂子弟校教师。中学英语高级教师,重庆市学校心理健康研究学会会员。任教期间主管学校德育工作,长期组织和辅导学生开展文化艺术美育活动,参与组织工厂职工业余文化艺术活动。2003年退休后,潜心音乐创作,成为重庆市音乐家协会会员,现已发表音乐作品100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