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科布尔:初到科布尔(下)
本文作者:张孝
1972年夏季的一天,父亲突然来到我办公室。春节过后,我半年多没回家,父子难得在科布尔相见,十分高兴。转念又想,他是村里的大忙人,生产队的菜园离不开他,这次前来,定有要事。经过盘问得知,父亲最近身体很不舒服,两腿肿得像发面,一按一个坑。当时三道沟医院有侯、张二位大夫,在大房子一带口碑很好,他本打算坐顺车到三道沟看完病开点药,很快就回去。哪曾想大夫对他说:“老汉,你的病不轻,还是到中旗医院看哇!”于是父亲就来到科布尔,连看儿子带看病。
第二天,我请假带父亲到了旗医院,旗医院有谭建南、谢望然、陈洪学、高德元等不少好大夫。经过化验、透视等多项检查,发现父亲心界扩大,心搏过缓,心跳每分钟只有40次左右,最后确诊为风湿性心脏病。长期以来,父亲在生产队种菜园,为防止人畜糟蹋,也为多挣工分,中午晚上就在五缝四露的园房值守,冬天又接羔保羔。这些都是寒凉风湿的营生,疾病就这样日积月累而成。在医院先开利尿药消肿,而后对症开了西药和中药。经过治疗,病情得到有效控制。我说服父亲留下来继续治疗,把妻子叫下来陪护。经过近一个月的服药调理,病情基本稳定,便带了不少药,把他送回家。这次给父亲看病,东挪西借,没少花钱,债台越筑越高。我本人享受公费医疗,开药只花五毛钱的挂号费。这样的便利条件,给父亲看病没花公家一分钱。当时干部职工都有这样的觉悟,认为用自己的公费本给其他人开药,是违反原则极不光彩的事情。
常年住宿舍吃食堂,工资所剩无几,不是长久之计。1973年,经朋友帮忙,在大商店房后租了私人房,带着结婚时的两套行李和一支风箱,把家搬下街来,锅碗瓢盆等手头家具都是现置现买。从燕三娃合作商店五块钱买的桦木案板,一直用到呼市,前两年才“光荣退休”。炕头垛着行李,后炕摆着两个纸箱,地下空空如也。隔壁木匠孙师傅看见寒碜,顿发善心,借给一个小红木箱和一节笼,才有点家的模样。一天中午下班回来,妻子烩菜油炸糕已经做好,家的温暖扑面而来。岳父从巴音赊账定做了两节笼,大概是“柳生匠”吧,走风露气不能用,老汉毫不客气地退货:“师傅,笼做得不赖,就是买不到方锅!”到了晚上,左邻右舍都是15瓦的灯泡,光线昏暗,我安了个25瓦的,家里亮堂堂。等到一月头上,组下老太太收电费,一下要了四块半,比别人高出好几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原来人家统一安15瓦的,按灯头收费,省钱不说,简单省事。于是我也随大流,换成15瓦的。组下老太太查看后,在灯口处贴上盖有她私章的封条,以防作弊。白天灯坏了,把老太太叫来,眼瞅着换好灯泡,照例贴上封条。要是夜晚坏了,对不起,只能等第二天了。
高压电未通以前,中旗电厂自己发电,晚上供电到11点。快到点时,眨眼似的拉一下闸,以示警告,人们好有所准备。煤油灯(或蜡烛)、火柴(或打火机)、手电筒是家家户户的必备品,缺一不可。家里形成的生活垃圾,不能随便乱倒。街上有位赶绌鼻骡子车的老汉,早中晚3次到街口摇铃收垃圾。人们听到铃声,赶快出去,把垃圾倒进车箱。如果这次误了,把垃圾拿回家去,再等下一回。快到冬天,托认识的乡下拖拉机司机捎回几麻袋大同块炭。火炉安起来,生着呼呼地响,就是家里不热。一想大概是炉筒短的过,加了几节炉筒,拐了两个弯,屋里立马热了。原来室内取暖,火炉的热辐射固然重要,炉筒散热也不能忽视。炉筒过短,好多热量从烟囱排出,屋里自然不热,真是家庭处处皆学问。
家搬下来以后,妻子的农村户口有诸多不便,应该落城镇户口才好。这个权限虽在旗县,但也有严格的指标控制,竞争非常激烈。思来想去,找政治部刘文成主任,他是从人保部主任位上调过来的,在公安系统说话很有权威。不出所料,妻子落户获批,别提有多高兴了。矛盾不断解决,又不断产生。妻子落城镇户,每月定粮标准27斤,我是28斤,加起来55斤,年轻人饭量重,显然不够,那就多买点山药(土豆)。哪知每月粮本上扣16斤薯折粮,连扣6个月。这样一来,粮本上只剩39斤,啊呀,这可怎么过。刘文成主任知道后,主动把他家的粮本借给我买面,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俩从不吃早点,正顿饭也不多做,始终保持半饥不饱的状态。妻子到科布尔以后,不能闲着,得找点事干,挣钱补贴家用。旗里召开三干会、四干会或其他大型会议,就让她到招待所帮厨,挣一个是一个,我们的小日子逐渐走上正规。
1974年4月20日,我从外面办事刚进办公室,杨永茂副组长告诉我说,刚接到电话,你父亲下世,家里让你赶快回去。我脑袋嗡地一声,想不到心脏病这么早就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他是昨天上午干完活,回家吃过午饭,中午歇响,一觉睡过去的。身边只有母亲和妹妹,连一句嘱咐的话也没留。走得那么着急,那么匆忙,那么果断,连儿女哪怕三五分钟的伺候机会都不给。这一年,他刚满60虚岁。戚世钧开小车把我和怀孕的妻子送回家。打发父亲,安慰母亲,两个弟弟在铁沙盖中学还得继续读书,这都需要钱,我把身上除去路费仅剩的90块钱全掏出来递给母亲。后来妻子说:“跟着你呀,受不完的罪,还不完的债!”
1974年秋天,旗委号召机关单位到附近社队帮助秋收,我们政治部干部的劳动地点在得胜公社大营子村。一天上午,正在地里拔小麦,通信员胡生文骑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来,找到我说:“你老婆肚疼,怕是要生了,赶快回去!”说罢,他自行车一掉头,驮着我就往回跑。回到家里,见到妻子,问明情况,求邻居妇女照看,我接颠带跑,边走边打听,找到小有名气的接生员。等回到家里,妻子肚疼得呲牙咧嘴,快撑不住了。不大功夫就生了,是个男孩,还有哭声。妻子是早产,怀孕7个月,家里只准备了不少黑糖,其他啥也没准备,孩子生下来没好好包裹,不大功夫,全身发紫,没了动静,许是冻死了。都怨我太无知,当时就不懂得把妻子直接送到旗医院妇产科。人们都说七活八不活,儿子也许能活下来。这也是我的一次灾难,是我的罪过。不过,保住大人,也是幸事。一年里,先死父亲,后丢儿子,连遭不幸。这年,我27虚岁。
1976年,党政分开,我调到旗委办公室当秘书。为了有效促进工作,常委会决定7月下旬组团到外地参观考察,领导想让我随团行动。考虑到女儿刚出生4个月,家庭经济又特别困难,十分为难,没有当即表态。回家与妻子商量,她积极鼓励我去,还想出了带炒面的省钱办法。参加这次考察的有旗党政部分领导、各公社和部分旗直科局的主要负责同志,共57人。参观考察三个地方,山西夏县的林业,河南林县红旗渠和辉县的“五小工业",条件允许,再到河北遵化参观考察农业机械化。朱永生、章程、杨万林与我,兵分两路打前站,我与章程兼搞后勤。我包里带着炒面,集体就餐时不好例外,单独就餐时,拌一碗炒面充饥。正好是数伏天,越往南走越热。我只有一件旧白色人造棉长袖衫,洗衣服时不小心在胸前印了一大片蓝。没办法,袖子一挽,穿在身上,走到人群中显得另类,我全不在乎,一心想的是如何圆满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就在刚好完成夏县、林县、辉县3个点的参观考察之后,唐山发生7.8级大地震,到河北遵化的计划取销,顺利返回。
在参观考察之前,我找到曾任政治部副主任的黄金山,请他留意给妻子找点工作。回来后,黄主任告诉我,有两个单位可供选择,一个是粉条厂,另一个是鞋业社(后改为胶鞋厂)。我与妻子商议,女儿才四五个月,粉条厂在东门外,太远,于是就定了去鞋业社。接下来就找看小孩的保姆,很快找到了招待所食堂侯师傅的老伴儿。他们家离我家不足200米,上班把女儿抱过去,下班抱回来,上下午中间各回来喂奶一次。就这样,妻子踏着时钟的秒针赶路,忙忙碌碌地走上了工作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