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金瓶梅》中的日常生活,围绕着的无非是妻妾争宠、西门庆逛妓院、西门庆与狐朋狗友胡吃海喝、西门庆交结官府行贿受贿、西门庆经商罢了。

在一个提倡“食色性也”的家庭主体所衍生开来的日常事务中,能有多少正能量有意义的事情发生呢?

可这“无意义”的生活,却是西门庆人生的最大快乐和支柱。

一、狐朋狗友胡吃海喝。

《金瓶梅》的第一回,即是《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这一回中,西门庆闲来无事,商量与应伯爵、谢希大等人在十月初三聚会,并且趁此机会结拜十个兄弟。

话说西门庆一日在家闲坐,对吴月娘说道:“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出月初三日,却是我兄弟们的会期。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两席齐整的酒席,叫两个唱的姐儿,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你与我料理料理。”吴月娘便道:“你也便别要说起这干人,那一个是那有良心和行货!无过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我看你自搭了这起人,几时曾有个家哩!”

可见,西门庆本人是个十分喜欢热闹的人,而且喜欢和兄弟们一起喝花酒。这帮兄弟也都一个个都是泼皮破落户,都指望着西门庆、吹捧着西门庆。正妻吴月娘十分清楚这帮人的德性。

因为西门庆排行第一,所以他们都叫“西门大官人”。后来的结拜中,本来不是年龄最大的西门庆,被应伯爵撺掇着当了老大。

此次聚会,刚好十兄弟中的卜志道(不知道,可见此人在《金瓶梅》中的地位)兄弟死了,西门庆提议由花子虚补上。

正是在这一次结拜,为花子虚埋下了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再说一说西门庆关系最好的兄弟——应伯爵。

应伯爵人品非常不好,就是一个帮闲,但却是个最擅长说话的,深得西门庆欢心。而且他那种插科打诨的本事,确确实实非常高超,总能点燃气氛。比如当西门庆与十兄弟中九个去玉皇庙里结拜的时候,他调侃白赉光和吴道官的话,就十分搞笑。

当下吴道官却又在经堂外躬身迎接。西门庆一起人进入里边,献茶已罢,众人都起身,四围观看。白赉光携着常峙节手儿,从左边看将过来,一到马元帅面前,见这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上画着三只眼睛,便叫常峙节道:“哥,这却是怎的说?如今世界,开只眼闭只眼儿便好,还经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绽哩!”应伯爵听见,走过来道:“呆兄弟,他多只眼儿看你倒不好么?”众人笑了。

常峙节便指着下首温元帅道:“二哥,这个通身蓝的,却也古怪,敢怕是卢杞的祖宗。”伯爵笑着猛叫道:“吴先生你过来,我与你说个笑话儿。”那吴道官真个走过来听他。伯爵道:“一个道家死去,见了阎王,阎王问道:'你是什么人?’道者说:'是道士。’阎王叫判官查他,果系道士,且无罪孽。这等放他还魂。只见道士转来,路上遇着一个染房中的博士,原认得的,那博士问道:'师父,怎生得转来?’道者说:'我是道士,所以放我转来。’那博士记了,见阎王时也说是道士。那阎王叫查他身上,只见伸出两只手来是蓝的,问其何故。那博士打着宣科的声音道:'曾与温元帅搔胞。’”说的众人大笑。

应伯爵说笑话的本事可真的是非比寻常,他的“帮闲”本事,可以说是“专业”级别的。针对不同的人,到不同的场景,他都能说出不同的笑话,而且张口就来,随处成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这家伙要是搁到现代,绝对是小品相声界的翘楚。

二、逛妓院喝花酒。

兄弟们在一起,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吃喝嫖赌。因为西门庆本来就是清河县一霸啊!他们能干什么好事?

应伯爵这家伙当然基本上不干好事,经常撺掇着西门庆去妓院,“梳笼”新“上市”的妓女。什么是“梳笼”呢?其实就是相当于妓女首次接客。就像新上市的水果刚拿出来卖一样。

伯爵道:“昨日在院中李家瞧了个孩子儿,就是哥这边二嫂子的侄女儿桂卿的妹子,叫做桂姐儿。几时儿不见他,就出落的好不标致了。到明日成人的时候,还不知怎的样好哩!昨日他妈再三向我说:'二爹,千万寻个好子弟梳笼他。’敢怕明日还是哥的货儿哩。”西门庆道:“有这等事!等咱空闲了去瞧瞧。”

有一次,西门庆去花子虚家里吃酒,花子虚让两个妓女出来唱曲儿。不曾想,这一下子,西门庆就看上了妓女李桂姐。

西门庆因问:“你三妈与姐姐桂卿,在家做甚么?怎的不来我家看看你姑娘?”桂姐道:“......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几时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也好。”西门庆见他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便向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

果然,到了掌灯时分,西门庆就约上应伯爵、谢希大,不回家,直接往勾栏李家去,是晚就准备去为梳笼李桂姐做准备。

当然了,勾栏瓦舍,本是寻春之地,报酬却自然是不能少了的。

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故先索落他唱。那院中婆娘见识精明,早已看破了八九分。桂卿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不当甚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桂姐连忙起身谢了。先令丫鬟收去,方才下席来唱。

......

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件衣裳,要梳笼桂姐。

三、窃玉偷香。

说到西门庆那个“窃玉偷香”的本事,绝对不比《西厢记》里面的张生差。在他西门庆面前,张生应该是菜鸟级别的。

如果说《金瓶梅》一开始,西门庆为了得到潘金莲,还算是有点儿手足无措,请教了常年拉皮条的王婆,定下了“挨光”奸计,才算终于得手的话。那么,到了李瓶儿的时候,西门庆的“撩妹”技巧可以算是炉火纯青、“道”胜于“技”了。

西门庆勾引李瓶儿的招数,似乎比单纯按照王婆的套路去勾引又高了一个level。

西门庆和李瓶儿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可以说非常具有“巧合性”。

少顷,打选衣帽,叫了两个跟随,骑匹骏马,先迳到花家。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他浑家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鬏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趫趫小脚,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三不知走进门,两下撞了个满怀。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故庄上见了一面,不曾细玩。

对于李瓶儿来说,是不是很有一种“命中注定遇见你”的感觉?

两个人“一见钟情”?

这也真是太美好了。

及至我看到了后面。

西门庆留心,把子虚灌得酩酊大醉。又因李瓶儿央浼之言,相伴他一同来家。......

西门庆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妇人旋走出来,拜谢西门庆,说道:“拙夫不才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待来家,官人休要笑话。”那西门庆忙屈身还喏,说道:“不敢。嫂子这里吩咐,在下敢不铭心刻骨,同哥一搭里来家!非独嫂子耽心,显的在下干事不的了。方才哥在他家,被那些人缠住了,我强着催哥起身。走到乐星堂儿门首粉头郑爱香儿家,──小名叫做郑观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要往他家去,被我再三拦住,劝他说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才一直来家。若到郑家,便有一夜不来。嫂子在上,不该我说,哥也糊涂,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就丢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妇人道:“正是如此,奴为他这等在外胡行,不听人说,奴也气了一身病痛在这里。往后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劝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这西门庆是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的人,积年风月中走,甚么事儿不知道?今日妇人到明明开了一条大路,教他入港,岂不省腔!于是满面堆笑道:“嫂子说那里话!相交朋友做甚么?我一定苦心谏哥,嫂子放心。”妇人又道了万福,又叫小丫鬟拿了一盏果仁泡茶来。西门庆吃毕茶,说道:“我回去罢,嫂子仔细门户。”遂告辞归家。

自此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下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

看过这段文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瓶儿真的是托付了一个稳重靠谱的人让自己老公不在外面胡来了呢!

可是,西门庆是什么样人物?花子虚在外面胡来,他西门庆难道不比花子虚更胡来?要知道,他西门庆才是清河最大的泼皮破落户啊!这真是可笑到贼喊捉贼了。

兰陵笑笑生绝对是一反讽的高手。

此后,李瓶儿三番五次感谢西门庆劝她家那口子回家,还指示花子虚送西门庆礼物来感谢他。

后来,西门庆被花子虚请去赏菊饮酒,真正的机会来了。

不防李瓶儿正在遮槅子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回避不及。妇人走到西角门首,暗暗使绣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

终于,李瓶儿和西门庆勾搭成奸,花子虚被气死,西门庆兜兜转转,终于娶了带来了大量嫁妆的李瓶儿。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食色性也”,西门庆的魅力,就在这样一次次的“窃玉偷香”中得到了彰显。除了《金瓶梅》的主角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以及西门庆娶回家的吴月娘、李娇儿、卓丢儿、孟玉楼、孙雪娥那五位,西门庆收入囊中的女子还有自家的丫鬟迎春、绣春、兰香等,以及人妻王六儿、宋惠莲、林太太、如意儿、贲四嫂、惠元等,包占的妓女有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等,又看上的有何千户娘子蓝氏、林太太儿子王三官娘子黄氏、男宠书童等。

数不胜数。不管是不是因为“潘驴邓小闲”,西门庆能够得到那么多的女人垂爱,证明他确实是有性吸引力的。

四、西门庆妻妾游玩。

除了西门庆的个人活动,西门庆府中的妻妾生活也是“丰富多彩”。

比如有一年的正月十六,西门庆的妻妾们出去赏月赏花灯。西门庆新近刮剌上手的宋惠莲既不是妻又不是妾,可是因为西门庆十分宠爱,竟然大胆要求西门庆的妻妾们带她一起出去耍。潘金莲她们竟然也同意了。

那宋蕙莲一回叫:“姑夫,你放个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夫,你放个元宵炮丈我听。”一回又落了花翠,拾花翠;一回又掉了鞋,扶着人且兜鞋;左来右去,只和敬济嘲戏。玉楼看不上,说了两句:“如何只见你掉了鞋?”玉箫道:“他怕地下泥,套着五娘鞋穿着哩!”玉楼道:“你叫他过来我瞧,真个穿着五娘的鞋儿?”金莲道:“他昨日问我讨了一双鞋,谁知成精的狗肉,套着穿!”

这一路,宋惠莲可真是不消停。那种“一朝得志”的虚荣,让她虽然身为仆妇,却一点儿也不甘心落于人后,处处在人前显示自己。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一点,她竟然为了凸显自己的脚小,套着潘金莲的鞋子穿!

恩宠日盛,怪不得潘金莲要容不得她了!

宋惠莲死后,西门庆还在雪洞里藏了她的一双绣鞋,有一次被人当作潘金莲的鞋子送给潘金莲,才被人发现。

宋惠莲是知道西门庆喜欢她的小脚的。她不知道的,是西门庆的狠毒,以及潘金莲的阴险。

天真而又愚蠢虚荣,最终宋惠莲让她死于非命,早早地在西门庆妻妾的争宠之路上败下阵来。

五、官商勾结。

千万不要以为西门庆只会在女人身上花心思。从一个生药铺子到后来成为清河县数一数二有影响的人物。西门庆经商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经商必须懂得经商规律,西门庆知道。他对应伯爵分析金钱时说“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好静的,怎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

这和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资本作为一种增殖的价值,……它是一种运动”的见解,是何其相似!

他懂得以钱生钱的道理。如他与乔大户合开的缎子铺,最先投入的资金才一千两,后他靠贩盐赚的钱从杭州和南京进了一万多两银子的货物,缎子铺开张没多久就净赚了六千两银子,纯利他又分别用于从湖州和松江进货。就这样本利越滚越大。到西门庆临死时,缎子铺已是“五万两银子的本钱”。

至于结交官府,那更是西门庆的强项。

比如,通过和蔡京手下的红人陈洪结为儿女亲家,他立马搭上了陈洪这条线。

陈洪一倒台,他便受到牵连。可他就通过打点蔡京的儿子蔡攸,蔡攸替他把名字改成了贾廉。一场大祸,就此避开。

后来,蔡京管家翟谦,写书托他寻一个女子做二房。

吴月娘问:“甚么勾当?”西门庆道:“东京太师老爷府里翟管家,前日有书来,说无子,央及我这里替他寻个女子。不拘贫富,不限财礼,只要好的,他要图生长。妆奁财礼,该使多少,教我开了去,他一一还我,往后他在老爷面前,一力扶持我做官。我一向乱着上任,七事八事,就把这事忘死了。来保又日逐往铺子里去了,又不题我。今日他老远的教人捎书来,问寻的亲事怎样了。又寄了十两折礼银子贺我。明日差人就来讨回书,你教我怎样回答他?教他就怪死了!叫了媒人,你吩咐他,好歹上紧替他寻着,不拘大小人家,只要好女儿,或十五六、十七八的也罢,该多少财礼,我这里与他。再不,把李大姐房里绣春,倒好模样儿,与他去罢。”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找了一个满意的女孩韩爱姐给翟谦。当然,西门庆还买一赠一,顺便收了这韩爱姐的老妈——王六儿。

他结交的官府自然不止蔡京的管家,还包括新中的状元蔡一权、山东巡抚宋乔年等人。

交结好了官府,西门庆自然是要地位有地位,要渠道有渠道了。

最牛掰的一次,他送了当朝宰相蔡京一笔大礼,蔡京一高兴,立马赏了他一个副理刑千户,还进宫朝见了皇帝。

当然了,西门庆不仅为了经商和当官儿往外掏钱,也懂得利用职务之便去赚钱。

苗青案,就是西门庆造的孽。

家人苗青,贪财害主,还霸占了主人苗员外妻子。苗青小厮安童未死,为主人伸冤。不料苗青贿赂了西门庆,西门庆收受贿赂,出脱了这苗青。安童不服,带着书信前来寻访清官曾孝序,曾公一看状子,大怒,立马派人去提苗青,顺便在皇帝面前参了西门庆一本。可惜的是,参本尚未到了皇帝那里,早已被报西门庆知道。西门庆打点翟谦,曾公的参本上去连个水花儿也不见。不但如此,耿直的曾公还进朝覆命,极言蔡京之过。蔡京大怒,将曾公弄得流窜岭表,家人锻炼成狱,以报其仇。

包待制一样的清官,因为为民做主,竟然被弄得丢官发配,生死未卜。

这,就是西门庆们所处的世道。

《金瓶梅》的世界,是暗无天日的世界。《金瓶梅》的日常,是寡廉鲜耻的日常。

这就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时代。只有寡廉鲜耻的人,才能在这个世道中活得很好。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