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故事讲到这种程度,高级
“伍迪·哈里森,太,太可爱了!”
距离”江歌案”的宣判,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从命案发生到庭审宣判期间,无数人通过网络见证了江歌的母亲如何为女儿奔波,如何号召大众支持对凶手施以重刑。她以极大的克制,想通过最合理的途径,试图为女儿讨回公道。
在我们今天要说的《三块广告牌》里,同样有一个试图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倔强母亲。
之前小十君也有写过本片的导演马丁·麦克唐纳,这部电影如今是金球奖大赢家和奥斯卡大热门。但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部好电影,值得拿出来单独推荐。
女主名叫米尔德里德·海耶斯(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饰)。她的女儿,在几个月前被人强奸致死。凶手甚至不放过她的尸体,就地在路边烧了。
事情过去了几个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小镇居民们的生活仍在继续。
但是女主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她一直记得女儿的惨死。所以有一天,她路过甚少有人经过的公路,看到了三块破旧的广告牌时,她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要在广告牌上写下最刺眼的质问,让这些无人问津的广告牌戳戳警察们的脊梁骨。她要为了女儿变成一个战士。
于是她卖了家里的拖拉机,花大价钱租下了三块广告牌,在上面写上:
“强奸致死”
“还没抓到”
“怎么回事,威洛比警长?”
▲下决心gang警察之后,女主的发型也有了很大变化。
女主海耶斯这个人物的身上,有着奇异的复杂性。这不是主流电影喜爱的“坚强女人的软肋”那种复杂,而是一种亦正亦邪的微妙平衡。
她和江歌妈妈不同。她从不在人前掉眼泪,也不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何物。不就是跟警察作对吗?不要怂,就是干。
很多人因为支持威洛比警长(伍迪·哈里森 饰),开始在女主周围捣乱:儿子在学校被孤立,被人拿空罐子砸。女主就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下体旋风踢。
牙医想整她,她把牙医的手整残了;广告商骗她合同有问题,她据理力争,在广告公司指着那人骂。
到这里貌似都是我们喜闻乐见的那种故事:一个正义没有现身的事件,一个坚持要讨回公道的主角。这个人孤立无援,却披荆斩棘。
但在警长告诉她自己余命不久时,她横眉冷对着警长说:就是要趁你还活着找你麻烦。
甚至连女儿的死都有她的一份责任。要不是她暴躁如炸药桶的脾气,女儿可能不会路遇不测,可能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这位受害者,简直要变成“加害者”了。她在镇上受的那些委屈,还能激起大家的同情吗?
女主这个人物的塑造,和以往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有着明显性格标签的角色不同——她也有标签,但她的标签互相之间是矛盾的。
与女主的强硬、暴躁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看到美丽的小鹿,就想到自己女儿时的泪水;是她在警长咳血时那句轻柔的“I know,baby”。
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大家都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毛病,也有普通人的倔强。正因为这些缺点,她的执着,她偶尔闪现的温情才会显现出巨大的张力。
而比起女性奋斗故事,我们更喜欢的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反转。它当然有。
威洛比警长在家开枪自杀了。
威洛比警长的死,给这个故事提供了一个转机。它会让观众去思考:女主的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警长没有给出答案。他甚至跟大家开了个玩笑:他在自杀前,还给那几张骂自己的广告牌续了费。
因为于公,他没能让这起案子在自己手上了结;于私,他也同情这个故意把自己装成刺猬的女人。
内心敬重威洛比警长的警员迪克逊(山姆·洛克威尔 饰),因为警长的死,暴走了。
他暴戾的一面被彻底掀开。他冲进广告公司,伴着优美的bgm,砸开窗户,然后把广告公司的职员扔了下去。
这个人妈宝、恐同(但还跟同志上床)、懒散、暴躁。反正就是,跟我们心中“好警察”的印象相去甚远。
和女主一样,妈宝警员也是个复杂的人物。在警察局里负责接待访客并非他所愿,他内心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警探。
他的暴躁,也是来自家庭原因。他内心依旧正直,依旧纯真,警长生前一直看在眼里。
警长在死前给三个人留了言:妻子,女主,和警员。
对妻子,他将自己的爱意全数吐露。告诉她,自己自杀,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留尊严。
对女主,他尽了一名警官的职责。他没能查出来的真相,就留给女主自己去寻找。
对警员,他像一位慈祥的师长,劝他改掉暴躁的毛病,遇事要冷静。顺便,把女主的案子托付给了警员。
但是警员收到信时,已经因为伤人而被革职,自己再也没办法作为警察查出真凶。
更黑色幽默的是,正在他决心改掉自己的缺点,并且要开始重新调查海耶斯女儿的案件的时候,气在头上的女主半夜跑来油爆警察局。
当女主看到警员从火海中逃出来,还紧紧护着自己女儿的案卷时,眼中闪过的,是忏悔还是恐惧,我们不知道。
在伸张正义时,我们的对立面一定是“邪恶”吗?
当然,凶手罪不可恕。但是逮捕无门,必然是警察的错吗?
而警长的死,又必然是广告牌的错吗?
在小十君看来,《三块广告牌》虽然表现了歧视,偏见和暴力,但归结起来,它表现的是“愤怒”。
愤怒使女主的家庭破裂,女儿遭遇惨剧;愤怒使无关的人反目成仇,暴力相向。现代社会引以为傲的法律与秩序,在人的愤怒面前无足轻重。
然而愤怒不会带来幸福。女主派和警局派的对抗,最终两败俱伤。
“愤怒”,也是以本片导演麦克唐纳为代表的“直面派”戏剧所关注的主题。
当“直面派”的开山之作,英国剧作家约翰·奥斯本的《愤怒回首》出现在由古典剧和喜剧小品统治已久的英国剧坛时,它被称作“振聋发聩的一声响雷”。
▲《愤怒回首》电影版
直面戏剧所做的,就是把那个由戏剧创造的梦幻岛付之一炬,转而将现代人的一切愤怒与崩溃搬上舞台。
他们敢于让观众直面社会的阴暗面:歧视、吸毒、虐杀……以“非道德”唤起道德。
▲麦克唐纳的《枕头人》
在表现主题之外,麦克唐纳的剧本,表面的混沌之下是结构的工整和精巧。正如他在《枕头人》中借“作家”这一角色之口说的:
“讲故事的首要责任就是讲一个故事。”
“三”,既是三块广告牌,三封遗书,也是三个人物(女主,警长,警员),是警员母亲的三次出场。
▲母亲的第三次出场
广告牌,作为线索贯穿全片,在片中随处可见。它们是愤怒的具象化,是女主的软肋,也是所有人物转变的象征。
在中途就下线的威洛比警长,更是在身后依旧存在感不减,用三封信制造了后半段一个接一个的高潮。
如果到火烧警察局这里停下,这就是一出不错的悲喜剧。但是麦导选择了再向前一步。
后来,失业后浑浑噩噩的警员遇到了一个疑似凶手的男子。他奋力抓破了对方的脸,结果自己被打个半死。
他满身是血地回家,把指甲缝里宝贵的皮肤组织用他在警校学来的知识保存起来——那是那个人的DNA。
他给女主带去了希望,虽然希望又最终破灭——这个人并不是那个杀人犯。
电影的最后,是他们俩开着车要去惩治“坏人”。
“你要杀他吗?”
“我路上想想。”
犯人是谁,杀不杀人,已经不重要了。
这两颗因愤怒而蒙尘的心灵,已经找到了救赎——和解,是《三块广告牌》给我们提供的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