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历的南非开普敦“骄傲游行”
文/李雨边,中央民族大学研究生,开普敦大学访问学生
一、非洲文化与殖民主义文化的争论
非洲,似乎我们的印象总停留在:优美的风景,生机勃勃的野生动物还有不算发达的经济。然而,非洲南端的一角:南非,我们对这个彩虹国度所秉持的性观念却所知甚少。开普敦坐落于南非的西南部,广为人知地,开普敦被称作非洲大陆的同性恋之都(Gay of Capital)。南非与非洲大部分国家对待同性恋群体所持政策不同,非洲大部分国家制定惩罚性法律,甚至对同性恋者施以死刑;而南非则以宪法保障同性恋群体的权益。1994年曼德拉领导的非国大废除了残酷的种族隔离制度,制定新的南非宪法,社会发生剧烈转变,阿非利卡加尔文主义统治的结束,反对种族隔离的文化逐渐在南非形成。南非的宪法精神要求对不同肤色、不同性别认同的群体予以最大程度的包容。南非LGBT活动家抓住政治时机为性少数群体者争取多种权利,推动同志反压迫运动(Lesbians and gay against oppression),组成各种同性恋群体公益组织。
但是经历荷兰、英国人殖民时期又重新走向非洲化的南非,同性恋一度被认为是西方白人上层阶级的一种“时髦”生活方式,是西方殖民文化对于非洲文化的入侵。即非洲传统观念里认为同性恋行为是殖民势力渗透的产物,并非从非洲传统的土壤产生。南非性少数社区也在反复讨论:一个黑人是否可以认同非洲文化的同时,也认可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又如何实现后种族隔离时期以来曼德拉倡导的“包容”社会?在南非极其复杂的社会背景下,黑人同性恋群体也面临多种因素的交叉式歧视和交叉式边缘化。
二、开普敦的同性恋狂欢节
(一)骄傲游行的背景
1990年10月,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了非洲大陆的历史上第一个同性恋狂欢节,而今年是庆祝同性恋狂欢节的29个年头。同性恋狂欢节(Mardi Gras)在开普敦活动年鉴上可谓是最具活力、最令人兴奋的事件。2月22日至3月3日之间,开普敦举行了为期十天的同性恋狂欢活动,活动形式诸如:游行、派对、诗歌分享、书籍阅读、演讲、彩虹跑、酒吧社交和LGBTQI+为主题的喜剧表演。3月2日举行的同性恋骄傲游行是狂欢节的重头戏,数以万计的人参与了此次游行,是历来开普敦同性恋骄傲游行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同性恋骄傲游行的主题为:“I am Me. No Excuses. No Regrets.(我就是我,无借口,不后悔)”,反对歧视LGBTQI+群体,促使人们关注性别议题。
(二)骄傲游行的前期准备
早上,我和当地伙伴约好,到她的朋友家去化妆,主要做一些“细节”的装扮。我穿戴整齐,驱车前往她们的家,到达约定地点,朋友们互相问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摆放着七种颜色的颜料,一一对应彩虹七色,他们将五彩的颜料依照彩虹的顺序画在身上,这个过程需要他人的帮助,笔刷均匀沾水、混合颜料、以细致缓慢手法点涂,胸前绘制上一面彩虹旗帜;或是直接手持颜料,技艺精湛地在脸上绘出七彩长藤花。不仅如此,双颊、眼窝贴上各贴细碎的闪光亮片;头上戴上七彩的独角兽发箍、彩虹色的发带。大家说笑着、装扮着,最后拾掇整齐大小各异的彩虹旗帜,每个人把彩虹旗或披或卷,收拾妥帖,一起出了门。楼下等Uber的间隙,我给大家拍摄了合照。
照片来源:笔者,装扮完毕,即将前往游行的开普敦大学生同学们
(三)“变装皇后”视角的游行体验
游行11点30开始,游行的主要区域是位于颇为名气开普敦同志村:“Green Point”,从该区域的“De Waterkant”出发,游行到 “Reddam Field”,聚集在已经布置妥当的城市公园,最后将举行狂欢派对。
图片来自谷歌,图中圈起来的无规则形状是De Warterkant,红色圆圈起来的是游行开始的Prestwich街道。
我们驱车前往De Waterkant,私家车辆接连地驶往同一个方向,高速路、公路上一时间车水马龙。车程大概半小时左右,当我们到De Waterkant的Prestwish 街道,游行的花车正在街角转弯,我们赶紧跟了上去,此时游行刚开始。三月正值南半球的夏季,地中海气候的开普敦,夏季炎热干燥,云量稀少,阳光充足,今天的气温并不炎热,但是阳光却很强,游行的人们装扮各异,多以色彩丰富的夏装为主,手持或身披彩虹旗。游行队伍中的变装皇后(Drag Queen)尤其突出,她们背着巨大的彩虹羽毛翅膀、蝴蝶形状的翅膀装饰物,头戴闪闪发光的头饰。一行装扮华丽的变装皇后站在马路中间合影,街道驻足的居民纷纷欢呼,我顺着欢呼声的源头,看到了摘得西开普省Miss Gay桂冠的Wendy,一个月前我们曾在南非Zeith Mooca博物馆展示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彩虹裙研讨会上交流。我走向她,她也热情邀请我和她一起游行。就观察者作为参与者本身而言,变装皇后的视角是一个新颖的视角。
图片来源:笔者,一位黑人变装皇后背着彩色的羽毛翅膀
我挥舞着手边的彩虹旗,跟在她的蝴蝶翅膀右侧,观察着一切。我们在队伍之中走,不断有路人拿起手机、相机拍摄Wendy,街边建筑工人停下手边工作欢呼,路人不断上前希望和她合影,她停下来接受合影的要求。有一次停下,她刚好阻挡了一个游行大型货车的路,大型货车慢慢悠悠地停下来,等待她们结束拍照才又行进。她穿着高跟鞋走了许久,实在是走不动了,人群中缓缓移动着开普敦特色的红色双层观光巴士,她对司机说:“你往公园方向走吗?载我一段吧。”车还在缓缓开动着,我心一横,惊险地跟着跳上车。她把彩虹翅膀放在里头车门的一边,歇息一下。这时一位披着彩虹旗的参与者靠近巴士,想要拍摄司机和我们,我也拍摄了他。
图片来源:笔者,观众和西开普省的Gay小姐合影,游行的卡车停下来等待。
图片来源:开普敦骄傲游行官网拍摄到的笔者和Wendy在游行中
图片来源:笔者,游行参与者凑近双层巴士拍摄司机载Miss Gay和笔者.司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双层巴士在即将转角的路口把我们俩放下车,我帮Wendy整理、背上她的蝴蝶翅膀,她向我道了谢。游行的大队伍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来自开普敦的媒体、澳大利亚媒体、美国的媒体等媒体走到Wendy跟前拍摄她,由于我跟着她的原因,也被捕捉到画面中。当地居民从路边房屋探出头来,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她也惊奇的问我:“奇怪为什么人群都在拍我?”,“因为你是落单的变装皇后吧”,我这么安慰她。
图片来源:Cape Town Pride官网,参与游行的人们
图片来源:笔者,南非的LGBTQI+公益组织在游行的路边一起合影
路口正是开普敦多个LGBTQI+的非政府公益组织集合在一起,准备合影一张,他们举起迎风飘展的彩虹旗。同时,行驶过的花车包括宣传选举投票的广告小巴、各个LGBTQI+公益组织的花车。花车周边以彩色气球和飘带为装饰,花车里站着变装皇后和公益组织的员工。
最后,人们汇集到公园入口,活动主办方在公园口设置收费处,每个人50兰特(南非货币),获得进入狂欢派对现场的资格,并在胳膊上戳一个黑色的印章。场地设施齐备,食物铺、饮水区和卫生间应有尽有;场内则搭建厚重的帆布帐篷,容纳人们休息;设有DJ打碟和说唱歌手说唱的舞台,人们在舞台下随音乐节奏放松。各个肤色、各个种族的性少数群体聚集在一个空间。
三、共同参与骄傲游行的多元主体
(一)骄傲游行的主体——亚文化群体游行者
开普敦骄傲游行观看者包括本地居民的黑人、白人、有色人、亚裔和多国游客参与。LGBTQI+群体是参与游行的主体,英文字母缩写主要指的是Lesbian(女同性恋),Gay(男同性恋),Bisexual (双性恋),Transgender(跨性别者),Queer(酷儿),Intersex(双性人)等。全世界范围都有特殊词便于交流,发展同性恋的特殊词汇是为了让酷儿群体能秘密地私下交流,从而避免法律的惩罚和社会的歧视。在南非的历史上,西开普省的同性恋语言以俚语的形式出现,它由指定意义的编码词组成,通常称为:Gayle或Gail,意味着聊天(chat)。20世纪50年代开普敦同性恋的俚语统称为:Moffie,也指男同性恋,Lettie指女同性恋者,Mavis指变装者或男同性恋者,Affair通常是指男同之间少于一个月的感情。Priscill专门指警察,警察是官方的代表,躲避警察的审讯,私下秘密的交流,衍生出称呼警察的专门俚语。Sister是男性同性恋群体,朋辈之间互相称呼对方为姐妹。
西方女性主义学者Judith Bultler认为,个人的性别认同(gender)不是个人的本质特征,而是由个人的行动和行为产生,是个人重复的行为产生了被看作是本质上的男性或女性的身份。社会分为男性气质(masculinity)和女性气质(femininity)两种类别,社会强制根据两种类别划分所有人。性别行为包括服饰、举止、各种日常活动、性活动以及性伴侣的选择,这些决定了我们对自己性别的认知 。性别的建立是国家权力、社会文化和家庭教育共同建构的结果。性别概念被普遍的建立,满足令人社会的男女分工。
因此,LGBTQI+者的性别认同混合了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外表上更加中性化、性行为取向也不单是异性。变装皇后为了逃避性别的束缚限制,使用颠倒性表演行为来反对传统的性别活动,挑战穿着规范、高低等级、黑白界限的规范,平等的观念随之概念,至关重要的是,正是违背传统的性别行为的表演,不断重复塑造了性别认同,它反映了性别模仿结构,揭示了性别规范是社会规则下所产生,并对异性恋和所谓“自然”的主张提出异议。
(二)商业资本支持的新兴活动
20 世纪90年代,废除种族隔离制度以来,无论白人、黑人或是有色人种,对于人本身的关怀和个人自由观念的发展成为南非关注的重要部分,1994年宪法和2006南非法律保护同性婚姻政策出台,一系列的LGBTQI+团体和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肤色与性别认同交叉形成的亚文化群体需要合法的途径表达自我、完成自我认同。比如游行中的LGBTQI团体Jewish Pride组织,MCC组织等,他们通过骄傲游行得到更高曝光率,希望得到社会人士的捐款以维持公益组织的运行。游行队伍里也随处可见商业性广告,如微软公司的员工穿着印有彩虹旗的员工服,拉着印有Windows标记的彩虹旗为游行者做拍照背景。游行车辆费用、主要参与人员、派对场地租用等需要资金的维持,商业资本的进入扩大LGBTQI+群体运行游行的能力;另一方面,商业赞助商投入了广告位,通过传统媒体和自媒体的报道增加自身影响力,在游行参与者中扩大了本地知名度。
(三)民主选举的政治参与
20世纪50年代至20世纪60年代,南非种族隔离政府开始加强对南非各地性行为的管控,酷儿人群受到越来越多的压迫。20世纪60年代,政府试图通过立法,将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强制定为强制监禁的非法罪行。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1969年《不道德法案》(Immorality)的修正法产生,它仍将同性性行为定为犯罪行为。1994年改变种族隔离时期白人政府的严峻政策,性少数群体经历了政策历史性重大变革。今年新一届大选,骄傲游行队伍中可以看到Team one South Africa的宣传竞选的花车,女性议员以支持同性恋群体为竞选口号,有意识地利用支持性少数群体获得更多选票,增加政策包容性将肤色不同、背景各异、性取向不同的群体联结起,实现南非彩虹社会的愿景。
四、讨论
如同世界上拥有骄傲游行的国家一样,开普敦的骄傲游行也遵循相同的规则,LGBTQI+在异性恋主导的社会中抓住有限的机会展示自己,有序性合法性的自我表达;如何在沉默的社会中毫无尴尬之意的表达性取向,以便结识更广的社交圈和更多的朋友。LGBTQI+群体更渴望消除持有本土传统观念的误解,减少社会歧视和暴力行为。
社会科学研究一个社区单位生活的群体,个人生命历程是研究的坐标点,横向的国际交流、宏观的历史背景和纵向的社会结构交织,构成探讨一个问题的空间坐标轴。其一,LGBTQI+已然是全球的议题,不单是一个地方讨论的议题。欧洲各个国家的骄傲游行,美国石墙运动,后来扩展到全球的同性恋运动。南非的LGBTQI+的问题似乎无法把南非看作一个封闭的社区,而在其中讨论。其二,南非的性少数群体的权益与弱势群体的利益难以分离,尤其是黑人女性同性恋者的主张更是混合性的,因为她们不能代表任何拥有纯粹权利主张的群体,不能单方面的代表种族、性别或是性取向,因而呈现出边缘性交叉性的特征。法律承认要么解决种族歧视问题,要么解决性别歧视问题,要么是歧视同性恋者的问题,这就是交叉性的来源。黑人女性同性恋者作为三种边缘群体的成员具有独特矛盾的身份。其三,南非社会存在巨大的社会贫富差距、不同种族日常交际的分隔、职业领域之间的壁垒;现实社会中居高不下的犯罪率问题、难以解决的通勤堵塞问题、城市电力缺乏、水资源短缺,开普敦高昂的食物购买费用等问题已为南非居民保障自己的权益增添重重的生存压力,LGBTQI+群体进一步谈及获得社会公正和保障自身身心健康的权益更是难上加难。似乎南非成为一个真正的彩虹国度,仍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