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多长画笔握多久”!百岁老太“下笔如有神”

她好学又刻苦,被黄浦区老年大学“破格”录取,成为上海在籍年龄最大的“老年大学学生”

她文艺又长情,每天至少花三个小时练习书法、绘画,作品被收录进《中国与海外绘画年鉴》

她念旧也赶时髦,保持了规律的作息,却也会为了游戏闯关,换上新手机

图说:陈婉珠老人在作画 受访者供图(下同)

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卧室,靠窗是一张很大的写字台,上面文房四宝、水彩颜料一应俱全。一侧的墙边,堆满一卷卷的字幅、画轴。一看,主人就是一个书法、绘画的发烧友。

家住曲阳路的陈婉珠,在这间屋里已经住了十多年。卧室兼书房,外面的客厅是她看电视和散步的地方。疫情发生后,她几乎足不出户,但每天仍蛮忙的。生于1921年农历十二月的她,每天至少要花三四个小时“做功课”,不是写就是画。因为,老人还有一个身份——上海市黄浦区老年大学学员。她也是上海目前在籍的年龄最大的“老年大学学生”。

一 “我想同学和老师了”

老人耳背,但说话刮拉松脆,走起路来也是腰板挺直,不停地卧室和客厅来回跑,就是为了给记者一本又一本地拿她的收藏和作品。“喏,这本中国新闻出版社的《中国与海外绘画年鉴》,里面就收藏了我画的一幅老寿星图,书里,我的作品四周都是美术名家啊,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海美协会员,能够登上这本年鉴,开心啊。去年国庆70周年前夕,我还在黄浦区首届社区书画篆刻作品展上获得了‘绘画达人’称号呢。”陈婉珠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画画,但那时孩子小、工作忙,哪有时间画啊。后来退休了,孙辈也大了,我就想能不能把年轻时的兴趣重新拾起来,让晚年生活过得更充实些。于是,72岁那年,我又拿起了画笔,80岁时还进了老年大学。开始是一周二次课,一堂课学书法,一堂课学绘画,后来是一周只上一次课,专心学绘画。一个班级三四十个同学,他们都比我岁数小,有的要比我足足小四五十岁,不止差了一辈了,但大家在一起学习都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亲如一家人。没想到今年春节后一直到现在,老年大学始终没有恢复上课,我天天在家等通知。写惯了、画惯了,停不下来了,现在每天上午我会画上几笔,下午睡个午觉,起来后要画到吃晚饭。快一年没看到老师和同学了,我想他们啊。”

全国百姓学习之星、上海市百姓学习之星、黄浦老年教育最美学员、第一届上海国际老年书画摄影大赛金奖、第十届海内外中国书画大赛暨精品展国画作品银奖、上海中华书画协会第20届全国书画段位大赛银奖、“文明杯”书画大赛中先后获得金银铜等大奖……获得的荣誉一个接着一个,参加各种市民书画比赛的奖牌接踵而来。她画的花鸟、宠物、山水、仕女等作品栩栩如生,如果隐去姓名,旁人根本想不到,这一幅幅美术佳作,是出自一位百岁老人之手。难怪,画家尹克俭会这样评价:“陈婉珠获奖,这是我们整个书画班的光荣,大家应该学习她刻苦钻研、持之以恒的精神。”但是,老人却常常对同学们说:“绘画和书法不仅让我有了一技之长,还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快乐。我这么大岁数了,每天画呀写呀,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是真正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年纪大了,但不能忘记修身养性,每个老年人都应该不断提升自己的晚年生活品质。现在,绘画和书法成了我生活的重要一部分。”

陈婉珠的名气大了,找她来讨字讨画的亲戚、朋友、邻居也多了起来。“这几年,我送出去的字幅和绘画,少说也有一百多幅。街道还把我的作品选了上去,当作政府的外事活动礼物送给外国友人。我外孙有个德国朋友要结婚了,他来跟我讨画,我就赶了两天,画了两只金鸡在白玉兰花丛中起舞。虽然画到最后腰都直不起来了,人也特别疲劳,但一想到我的画是送给外国的新婚夫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92岁那年,亲家婆过70岁生日,我送了一幅长命百岁图,我们都是老年人,现在那么有滋有味的好日子,不愁吃不愁穿,新鲜的东西看不够,谁不想活得更长、活得更健康啊。”

二 “命多长画笔握多久”

68岁的王祖基在国内美术教育界颇有名气。他说:“我认识陈婉珠已经有二十七八年了,那时她刚70岁出头。我最初是在原来的南市区老干部学校教课,后来换到了西凌家宅的一家业余学校,再后来,尚文路、四川南路上的两家老年学校,我都去任过教。没想到,我一个学校接着一个学校‘跳槽’,陈婉珠也一路跟过来,直到现在的陆家浜上课点。她说,就认准了我这个老师了,要一直跟着我学画画。她喊我老师,但是,有时我也喊她老师。活到一百岁了,这样的学生,足够有资格当每个人的老师了。”

“陈婉珠现在的这个班是现代花鸟班。刚来时,她没什么绘画基础,只是爱好而已。学画画快三十年了,给我的最深的印象,就是她的认真劲头一点没变。教室里的第一排座位总有一个是给她留的。每节课,她听得最认真,笔记也记得很详细。这几年她耳背了,坐在第一排有时也会觉得听不清楚,她就会跑到讲台上,就站在我的边上听课。当然,这是我给她破的例,不可能每个学生都站到讲台上听课的呀。”王祖基说,陈婉珠是宁波人,提问时一口宁波话,总爱“格貌”“格貌”地问到底。画山水画时,她会问:“为什么前面几棵树上的叶子要画得颜色深一些,后面的要淡一些?”还有一次,上课的内容是教大家画牡丹与公鸡,她又问:“为什么跑在前头的大公鸡的腿要画得又粗又大,后面几只公鸡的腿要画得细些淡些?”于是,王老师就耐心地跟老人说,这就是绘画里的透视原理,近物体当然要画得浓墨重彩些。

王祖基在教老人绘画上十分有心得。他说:“老年人学画不同于年轻人,身体健康最要紧,心情不好或家务忙的时候,就不要去画。画得好不好没啥大不了的,只要自己开心就行。所以,我每次布置作业时都会对大家说,作业可交可不交。但是,陈婉珠却特别认真,不仅每次都完成回家作业,而且,别人画一张,她会画两张。到上课时,她就主动把作业拿到讲台上挂出来,让我点评。她不仅虚心,还很大度,哪怕我当面指出她画中的缺点,她都是点头认可,到下次做作业时就会有所改进。”

“疫情发生后,我还没见过陈婉珠。大家都在盼老年大学也早点复学,100岁、101岁、105岁……连她自己都会说,命有多长,画笔就要握多久。真心希望她能一年又一年地继续做我的学生,这是她的福气,也是我这个当老师的荣幸。”王祖基说。

三 “儿媳成为我的陪读”

从虹口区曲阳路的家,到黄浦区陆家浜路的老年大学,每周五下午两个小时的课,陈婉珠从来没有迟到过,更没翘过课。不过,老人有个陪读,就是她最小的儿媳秦晰,每次都是搀着婆婆进教室,又一起回家。上课时,老人在前面认真听课、专心临摹,儿媳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陪学,惹得班级里的其他老伯伯老妈妈羡慕得不得了,纷纷对陈婉珠说:“你儿媳对你那么好,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说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陈婉珠也十分感慨:“1953年时,我走出家庭出来工作,先是在中山南路第四居委会当治保主任,后来做了居委会主任。1958年,我又转到了东门居委当妇女主任,后来还当上了当时的邑庙区第三届人大代表,到了1962年,组织上又把我派到小东门街道的生活管理组工作,是街道十几个托儿所的总负责人。想不到,托儿所的工作还救了我呢。那时,街道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我的,因为每家都有孩子在我管的托儿所里呀。“文革”开始后,要批斗街道负责人,许多人就保护我,半路上拦住我,把我藏起来,不让我去参加批斗会。他们对我说:“陈老师,你是好人。”

老人接着说:“那时,白天忙工作,夜里忙家务。家里六口人,衣服都是我做的,连丈夫的中山装都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每天不到夜里11点钟是不上床的。现在我这么大年纪了,仍旧保持着晚上11点钟睡觉,早上5点半起床的习惯。”

作为最小的儿媳妇,秦晰比婆婆足足小了近50岁。“别人都说我婆婆福气好,其实,我能天天陪着一位100岁的婆婆,何尝不也是我的一种福气呢。”快人快语的秦晰说,“我的娘家和婆家本来就是老邻居,住在南市区外咸瓜街附近,现在那一片早就拆迁了。我们就在106弄7号一个门牌号里,一幢老楼的底楼后面一左一右住着我们两户人家。从小我就叫她‘隔壁外婆’,后来嫁给了她最小的儿子,还真为难了好久才改过口来叫‘妈’。早几年,老人一周要去老年大学两次,其中一次是她女儿陪的,后来就我陪了。每次回家做完作业,她都会先问问我,这幅图画得好不好啊,跟老师课堂上教的还有哪些不足啊。由于我也是每节课都旁听的,有时也会给她的画提些意见。”

四 “我也是体育追星族”

说起婆婆耄耋之年再进学堂,秦晰说,也是好事多磨吧。熟悉的人都知道,陈婉珠是黄浦老年大学里的“破格生”,而且也是“永不毕业生”。按规定,老年大学招收学生的年龄上限是80岁,但老人一再向学校表达“活到老,学到老”的决心。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学校破例允许这名超龄学员在由晚辈陪同的情况下终身就读。

从花鸟、山水、人物,到写意、工笔、素描,如今的陈婉珠,书法、绘画样样拿得出手,她也因此成为班级里进步最快的一名学员。王祖基说,现在班级里还有几位80多岁、90多岁的老人,有很多同学的年龄与陈婉珠的儿女相仿,大家都说,有这样一位百岁的老人作同学,对全班都是一种鞭策,催着大家也要加油学习。

“我婆婆为了当一名好学生,也真的是发奋用功。别人不知道的是,她的一只眼睛因患白内障,已经失明多年,仅靠右眼生活和学习。”秦晰说,学习不仅让老人快乐,更成为她安度晚年的一项最重要也是最有意义的事情。老人从学习中悟出了甜头,日常生活中也总爱钻研出个究竟。比如,老年人为什么要经常动动,不能太静?老年人为什么不能太贪嘴,要学会控制饮食?酷暑天,为什么不能长时间吹空调?……陈婉珠对这些来自生活中的问题,都会从报刊和书本上寻找答案,并将这些学来的知识再传达给小辈和朋友们。

“我每天晚上10点钟准时上床,然后读一个钟头左右的报纸,主要是书画类的和健康类的报纸。年轻时养成的习惯,我从不睡懒觉,都是早上5点半准时起床。只是,现在我起床后却不下床,要做15分钟的‘自编操’,这也是我通过学习再结合自身的探索总结出来的。这套操包括了用两个手掌干搓脸、搓揉小腿不少于100次、坐在床上晃晃脖子踢踢腿,让身体活络起来。下了床,我还会练习踮脚,至少要踮100次,树老先老根,人老先老脚嘛,踮脚可以锻炼脚劲。”陈婉珠说,只要自己能自理的事,就不太愿意麻烦小辈们,每天煮米饭、拖地板、灌热水瓶,都是自己动手,儿媳做什么菜她就吃什么,从不挑食。

“除了写字、画画,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体育比赛了。郎平带领的女排,太为中国人争光了,百看不厌。还有冰壶,从前没看到过,居然也那么吸引人。手机里的‘天天爱消除’游戏,我玩得可起劲了,过去的一部旧手机容量不够,打游戏总是卡,我就让儿子给我买了一部新手机,我现在每天都要闯关,太刺激了。哦,我还是丁俊晖和奥沙利文的粉丝呢。”爱追星的百岁老人笑得很爽朗。其实,她自己不就是一颗一辈子在生活里发光的明亮之星吗?

新民晚报首席记者 王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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