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一语留情后,始信聪明尽逊卿:清代“六旬老汉诱娶娇妻案”
痴狐是我(作者)同乡吴公的宠妾,性情天真,娇媚十足,所以大家称她痴狐,并非真是狐狸精。吴公名畹,戊辰年进士,以太仆寺卿的官职致仕,年仅六旬,回乡后沉迷声色,无法自拔,绞尽脑汁四处搜罗,始终没觅到如意佳人,内心难免不满足。某日,正逢暮春时节,吴公独携两位小仆郊游,儿孙亲朋,都未陪同,因为他希望能有意外收获。行至城外,桃花将落,菜花渐开,吴公触景生情,作诗一首:“结子桃花颜色失,沿畦蔬菜蕊空香。可怜一样闲风月,难向枝头觅海棠。”念完四顾,不觉怅然。忽闻篱笆间传来嬉笑之声,且有人探出身子张望。原是一位妙龄绝色女子,容貌比花朵还要娇艳,身姿比柳枝还要婀娜。
吴公大悦,托言口渴,遣小仆前去讨茶,并询问姓氏。小仆按主人吩咐行事,篱边少女笑道:“这老头念叨个没完,当然口渴。不过我家并无空闲炉灶可以煮茶,以备你们不时之需。”小仆又叩问姓氏,她答道:“我记不清,我父母或许知道。”随后大呼:“阿妈,我家也和别人一样有姓吗?他来问我,我一无所知。”吴公不禁大笑,小仆也笑得合不拢嘴。不大一会,只见一位布衣整洁的老妇走出,大概正是女子的母亲。她笑问客人从何而来,并解释道:“这孩子痴憨,原本就不会说话,您见笑了。”吴公作揖致礼,请教她的姓氏家族。原来这家人姓王,主人以耕田为业,家境颇为贫寒,女子是老妇的小女,年仅十七,便是痴狐。
吴公心知可以引诱打动,絮语片刻,讨杯粗茶,一饮而尽,然后自我介绍道:“老夫是城里的吴太仆,和你夫君份属同乡,实在不忍坐视你们生活贫苦。来日可让你夫君进城相见,老夫必当稍尽绵薄之力,你们切勿嫌弃太少。”说完道谢辞别。少女犹在篱边自言自语:“东家小二姑骗我要来斗草玩,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不久又怒道:“谁都有眼睛,而他偏偏只紧盯我不放,临走还要再三回头,瞧他的白头发都快掉光了。”老妇急忙喝叱,她才闭嘴。吴公回府叮嘱守门仆人,倘有王姓之人求见,赶紧通报。翌日,王某果然登门,吴公盛情款待,并馈赠十两白银,慨然道:“以后如有不足,随时来找我,不必客气(勿以造门为嫌)。”王某欣然而返,吴家满门莫知公意。
从此吴公常常周济王家,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给予五六十两银子。王家生活逐渐好转,对吴公无不感恩戴德,吴公便派媒人前去提亲,王氏夫妇始悟吴公赠银之意。两人既贪其钱财,又怀其恩惠,遂满口答应。乡里有人为痴狐惋惜不平,她自己却漠不在意。成亲当日,吴公取五百两银子为女子父母祝寿,然后迎回女子。父母哭泣相送,她仍像从前一般娇痴,笑对母亲:“何不随我一起嫁过去?那边吃用不愁呢!”母亲大怒,朝她脸上吐唾沫。嫁到吴家,丫鬟引她拜谒夫人,并同其她姬妾见面,众人无不笑其痴傻,也就不和她计较礼节。夜里,吴公入室,她毫无羞涩,上前一把揪住吴公的胡子:“你这物事比阿爸的还要苍白,仿佛你是兄长,他是弟弟。”左右听闻暗暗发笑。
后吴公关上房门,帮她解衣,她也不拒绝,只是脱至内衣,她突然抬手阻挡:“我平生未尝脱过内衣睡觉,难道来你家,反倒要我裸身度日?”吴公粲然解释:“女孩既已嫁人,这件衣服就该解去了。”她始终不从,吴公勉强,她便哇哇大哭,呼爹喊娘。吴公不忍用力强迫,只好抱她和衣就枕,等她睡熟后,才把她的内衣解掉,“甫能成欢”,她又娇啼大作。幸好她性情柔顺,吴公又说不少甜言蜜语引逗,方能勉强成事,“然已流丹浃席矣”。翌日晨起,女子梳妆打扮后,出与亲朋见面,大家都非常惊艳。同姬妾们频频私聊时,她还把昨晚的房事讲出,诉说自己的痛楚,姬妾们鲜有不捧腹大笑的。
数日之后,痛苦已消,渐入佳境,她又津津乐道自己的感受,姬妾们听闻又不免心生妒嫉,但女子毫无察觉。吴公知其生性憨痴,故而听之任之,并不严禁。女子侍奉吴公则越发恭敬谨慎,神情也愈发娇媚温顺。吴公的胡子浓密,晨起往往乱成一团,女子提前在枕旁放盆水,用口含漱,待水温热,再慢慢喷染胡子,替他梳理。吴公身体消瘦,床垫数层棉絮犹憎坚硬,女子特意更换新絮,并用自己柔软的身体去亲昵他。吴公喝茶,她要先尝冷热;吴公吃肉,她要先品滋味;吴公就坐,她则以掌抚席,确保舒适干净;吴公行走,她则以腕持腋,确保仔细安稳;吴公高兴,她无愁容;吴公发怒,她面色更为和蔼,吴公因此爱她如命。
女子喜欢养长指甲,某夜在被内无意碰伤吴公。吴公忍着不说,她却懊恼不睡,挑灯独起,将指甲悉数剪断,吴公劝阻,她也不听。一次吴公不小心,把口水吐在她的衣服上,她从此不愿换下这件衣服。吴公询问究竟,她凄楚不语。吴公深知其意,不禁慨叹道:“你并非没心没肺的人,谁还敢说你痴傻呢?”题诗相赠:“抱璞谁知美玉盛,人前故作太憨生。只因一语留情后,始信聪明尽逊卿。”自此以后,老夫少妻益发亲密。姬妾们心怀妒嫉,惟独夫人怜爱有加:“你们不过眷恋枕席之情罢了,可谁能像她一样体贴地照顾老头子?”
姬妾们嫉恨,由此给她起名痴狐。只是她虽然每晚宠擅专房,无所不用其媚,但对男女欢好之事绝不随便。吴公想要和她狎戏,她总是推辞:“年轻人当然乐此不疲,老年人如何经受得住?岂能因我年轻,就不顾及你年老?”这番话半点不痴,吴公听后更觉她贤惠明理。所以百天难得行房一次,吴公也不嫌少,得以颐养天年。吴公年届七旬,寿辰当日,亲朋好友纷纷登门恭贺,家人也举酒欢庆。惟独痴狐不参与寿宴,吃素整整一个月,暗自祈祷:“但愿吴公能再活十二年,不敢奢求其它。”不久吴公生病,痴狐日夜侍奉汤药,衣带未曾离身。
吴公的病情越发沉重,以致卧床不起,痴狐忽向吴公辞行。家人疑其变心,问她要去何处,她凄楚道:“我要先行一步,在九泉之下侍奉吴公。”说完仆倒,七窍流血而死,原来她事先早已喝下毒药。吴公长叹许久,忽然大笑:“你既不负我,我又何必遗憾?”急呼众子,面授遗训,表示自己死后要与痴狐合葬,说完瞑目身故。诸子不敢违背,完成父亲遗愿。至今人们谈论吴公墓,必称“痴狐墓”,女子与吴公的情事因此流传不朽。
作者文末留言:狐狸精往往很妩媚,既妩媚又痴情的狐狸精,我还没见过。既媚又痴,一定不是真的痴;既痴又媚,这样的媚才是极致的媚。古往今来愚忠愚孝者,旁人未必不认为他们痴,媚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感情发自肺腑,唯恐对方不合意,唯恐对方不开心,这正是痴。何况痴狐既能说明道理,拒绝吴公有伤自己身体的要求,又能捐躯自尽,追随吴公到九泉之下,这岂止是单单一个媚字就能做到的?把人称作狐,总是带有贬义;但将这位女子称作狐,狐狸也该感到万分荣幸。狐狸精啊,你们能做到像痴狐这般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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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萤窗异草》中【痴狐】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