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凤丨今生,我欠父亲一个拥抱
序:此文从起意写,到前天完成历经了3年半的时间。每次都是写下很少的几行字就因为心痛而中断,仿佛平息悲痛的情绪才将它完成,但对该文整体还是不满意,感觉想表达的东西被一些琐碎的记忆描写冲淡了。
周日,可以休息一天,是我每周最盼望的日子。这一天我可以自行安排,随心随意的做些平日里想做而因时间限定不能做的事,比如爬宝盖山,比如回家看妈,比如静静地听着音乐,用键盘敲击一些不成文的语句,比如为阳台上的红掌捉虫……又一个周日到来了,因为下雨(其实雨下的并不大,更多的是因为懒惰)没去爬山的我,把学琴的女儿送出门后,转身不经意的翻开日历,想要看看端午节是几号,在周几。
周二,5月30号端午节,同时进入眼帘的是日历另一半的6月18号另一个让我心痛的节日(父亲节)。曾经从不曾关注过的一个国外的舶来节日,现如今却刺痛了我的眼睛,牵绊了我的整根神经。对于尚未进入四十岁的人来说绝大多数都还可以享受父亲慈祥目光的关怀和温暖大手的抚摸以及反反复复的谆谆教导。然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已成为了回忆,父亲走离我的生活已经快四年了,只有记忆将永远活在我的生命里。
翻开影集里唯一一张父亲的照片,那是我女儿3岁时父亲同我们一家三口去孩子爷爷家时在昆明的立交桥下拍的,静静的凝望着照片里的父亲,浓浓的思念幻化成苦涩的泪。对于父亲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歉疚和愧悔。父亲离世前的一年里变化特别的大,他从一个乐观,健谈,永不服输,服老的人变成了一个极度焦虑、惶恐、敏感多疑、沉默不语的人,连他最心爱的二胡也几乎不碰了。我深深的记得早些年录音机流行的那个年代,父亲买了好多二胡曲及花灯和黄梅戏的磁带,即便是在农忙时节,他也会在忙碌中抽时间放了听。这让忙的像陀螺一样的母亲颇有微词,可我母亲是一个极度隐忍和善良的农家女,面对父亲午休的习惯和有些懒散的行为总是轻微的发几句牢骚就过去了,更多的都是任劳任怨的拼命劳作。
农闲时节父亲最喜欢拿出二胡悠悠的一边拉一边哼着小调,有时会拉一些简单的童谣让我女儿或侄女边唱边跳,父亲当时那种很享受,很陶醉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可自从父亲开始学着养羊,养牛后,他就很少碰他的二胡了,每天忙着割牛草,放牛,喂牛,喂羊,快六十岁的老人比年轻时忙得还欢。他说他要摸索出一条养殖致富的路子,让我们兄妹都翻身做“富人”。起先一切都很顺当,父亲养的牛和羊多少也赚了一笔。可好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不会由我门的主观愿望来决定,摸索过程中的太多不确定因素往往会造成事与愿违的结果。2012年的夏天,父亲养的牛患上了一种说不出名的病,虽然经父亲多方奔走寻医问药,但结果却还是不尽如人意,最后不得不以极低的价格把牛全卖了。自此父亲的精神就一蹶不振,整个人一下子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父亲是一个特别要强又特别自我的人,“养牛”事件对他日渐脆弱的承受能力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说起父亲的性格还得从我爷爷奶奶说起。爷爷奶奶一生共生育过八个孩子,老大是我现在的大姑母,老二是个男丁,出世没多久就夭折了,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婴儿的成活率比现在低很多。接下来有了我的二姑母,她后面的男孩也没活过一岁。在那个重男轻女且不懂节育的年代,我三古母的降生是个必然的事情。三姑母之后又育得一男丁,可最终还是没活过2岁。在三姑母6岁时,我的父亲出生了,当时爷爷已经43岁了,奶奶也快40了。父亲从小受宠就是难免的了,这无形中让父亲的“本位主义”很浓厚。
由于家境不好及遗留的传统观念(女娃子养大也是嫁人,是赔钱货)的影响,我的三个姑母都没念过书。而我的父亲却上了几年学堂,听爷爷说父亲读完了“高小”,对于“高小”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是个什么文化程度。只是听爷爷说当时父亲的老师到家里做爷爷奶奶的动员工作,说父亲很聪明,让他回家务农可惜了,再读几年就可以教书了,可以做个公家人了。但由于父亲是独子,爷爷奶奶养儿防老的旧观念让父亲的人生定格在了土中刨食的状态。这应该也是父亲一生的遗憾吧!他自己很少会提及那段过往。当年的成绩和遗憾也让父亲的个性里多了一些盲目自信的成分。父亲一生心气儿都很高,对自己,对儿女都有很高的期望。他一生为家操劳,很少出远门,思想受到了很大的禁锢,不太开化,容易认死理。
固有的性格和现实的打击让父亲的精神有了一定程度的涣散。他的眼神少了往日的慈爱和坚毅,多了焦虑、担忧、愤怒、失望、恐惧和悲伤,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表情幻灯片似的在脑际晃动。
天下雨了,他会担心地势有些低的老屋会被水淹,只要看到一变天他就会愁容满面,坐立不安,在围墙外走来走去。平时如果我母亲不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会用很不友善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母亲。看到我和二哥在外工作多年,年近40了还没有像样的事业和体面地房子,浓浓的失落在他长长的叹息中沉淀。每每看到我和女儿形单影孤的回老家,眼底那份深深地慈爱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那浓浓的悲伤和担忧。在那段时间里父亲父亲只要哪儿不舒服就会按照平时听人描述的症状给自己诊断,一下说自己肝脏有问题,一下又说肾脏有问题,说的时候眼底满是恐惧,像个在黑暗中等待亲人的孩子。
那段时间我们带他到不同的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医生看了各项诊断结果告诉我们说父亲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年龄的老化,小脑和身体的相应机能有些退化,但数值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可父亲对于医生的话却抱怀疑的态度,他说他的症状很严重,可能是得了某某癌症了,当时医生还很耐心地纠正了父亲的说法。然而一转身父亲还是依然固执地坚持他自己的想法。为这事母亲迷信也去看了,神婆让做的也一一照着去做了,可父亲焦虑的状态依旧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
时隔四年的今天当时的一些画面一旦想起,我依旧会泪流满面。记得去医院检查的那一天,当我扶着父亲躺到检测床上的一刹那,我感觉到父亲是那样的弱小,眼神是那么的无助,眼里浓浓的焦虑和惊恐让人心痛的想哭。那本来不大的脑袋似乎又变小了些,脸部的肉也明显少了很多。这脑袋的轮廓在我心里一闪而过,似曾相识。想了很久,我想起来了,那是我逝世多年的奶奶的形象。父亲的模样像极了奶奶,廋削精干。可当年病卧在床的奶奶也不似父亲现在一样脆弱。那一刻,我好想把走下检测床的父亲紧紧地拥进怀里轻轻地对他说:“爹,您怎么了,干吗用无边的焦虑捆绑了自己。您没事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我们都要相
相信科学。记住小石头前几天在老屋跟您说的话:关于您的牛羊,关于您儿女的现状关键是您自己要全部放下。放下未实现的梦想,努力了,尝试了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坦然面对。人生有梦才充实,可人不能被梦禁锢,被梦击倒成了梦想的奴隶,那梦想不要也罢。不要对儿孙有太多牵挂,太多放不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成家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想法和办法。您的焦虑和担忧只会使您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您健康了,乐观了才是子女最大的财富和幸福。毕竟每个人人生的种种都要独自承担,独自面对。”可最终不善表达感情的我只是搀扶着父亲慢慢的走出诊断室,告诉他说没事的,下午拿诊断结果。父亲无法从我淡然的语言中感知我内心深处对他的关切和爱。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衰老的很快,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看人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浑浊和涣散了,失去了往日的那一份精明和洞察力。后来父亲越来越大的变化是从母亲的嘴里得知的。2013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和女儿刚一进家门就见父亲忧心忡忡的半躺在堂屋外藤篾椅上,神情凝重,双眉紧锁。只茫然的看了我们母女俩一眼,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轻轻地,黯然神伤地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记忆中家里最艰难的日子父亲也不像这样。那一刻我也萌生了一种将父亲紧紧拥入怀里的冲动,想抱着他廋弱的身体,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对他说:“爹,对不起。我知道,假如女儿的境况好一点,您就不会有那么多忧郁;假如女儿能狠下心来抛下独自承担小家的重担重新选择婚姻,您就不会有太多的担心;假如女儿是幸福的,您的心里就会是轻松的;女儿带给您太多的困扰,太多的担忧;您总会穿透女儿落寞的笑容看到女儿心底的伤痛;您的太多放不下,您的太多期望最后成了两座大山压在您苍老的心上。爹,您把这一切都放下吧!”可不善表达感情的我最终只是拉了一个凳子坐在父亲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几句。父亲依旧无法从我平缓的言谈中感知我深深的担忧和自责以及对他浓浓的爱。
父亲在生病后期依旧不忘给我打电话,总问我啊好好的。我都一如既往的说:“好好呢!您不要老牵挂着我。”其实我知道您是想您的“小石头”了。可那段时间因为女儿学游泳,我有两个周末都没回家去看您,只是通过电话从嫂子口中打探您的情况。您无比焦虑和担忧的神情让我心痛到了极点,您和母亲本该颐养天年了,可因为我,你们总是忧心忡忡的,我内心深处深知亏欠您二老,亏欠娘家人太多,太多,对此总难释怀。虽然发觉了父亲的种种
变化,可我仍然没能尽心尽力的回家多陪陪他,每天更多的还是围着孩子、工作和自己的小家奔忙。总以为等等,在等等就可以多些时间陪他老人家了。可后来等到的却是父亲决然离世的噩耗。
2013年9月3号的早上8点10分左右,送完女儿正走在前去上班路上的我接到一直跟父母一起生活的大哥的电话。电话里大哥只说让我赶紧回家,但要注意安全,不要慌,口气跟平常不大一样,他没说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潜意识里我感觉家里可能出大事了,当时第一直觉就想到了父亲,可能是亲人间有心灵感应吧!站在公交车里,想到父亲近半年的状况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想到父亲那让人心痛的眼神,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无论我怎么仰头都没用。半个小时的车程感觉走了快一年的光景。到村子路口下车刚走几步就跟骑着电瓶车从村子里出来的堂姐碰个正着。堂姐跟我打招呼后,对我说:“小石头,不要气,是他不要你们”。听了这句话,我知道那种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我确定父亲是永远的走了。泪水开始滂沱而下,心里五味杂陈,胸口闷闷的疼。当我满怀悲痛的走近老屋时,屋里屋外站了好多个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强忍悲痛走进堂屋里,预料之内也是预料之外的景象进入眼帘,两条板凳和几块床板搭起的简易床支在屋子中间,父亲的遗体头朝里脚朝外平放着。我进门的时候同姓的一个本家大爹正在给父亲换寿衣,见我进门,大爹让我大声地叫父亲,希望我的呼唤能够让他僵硬的手背能顺畅的穿进衣袖里。那一刻,我的内心深处特别想整个人扑倒父亲的身上紧紧地拥着他僵硬的遗体,用我的体温将他暖热,大声地告诉他我多年来对他,对家的愧疚以及我对他对家浓浓的爱。可我没有,我只是应大爹的要求机械化的喊着:“阿爹,阿爹,阿爹我回来了。”一方面,我害怕我的反常行为(在家人眼里我一向都是沉稳而冷静的,孩子她爹发生意外的时候我也是相当的沉着的)会增加患病母亲的痛苦。另一方面双重人格特质的我在长期的独立生活中已经养成了把爱与痛深深隐藏于心底的习惯。从大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知道了父亲是自己走的,他的遗体是在屋外的菜地上发现的,由于头天晚上下了一晚的雨,所以他的身体比正常离世的人冰冷僵硬。当大爹为父亲换好寿衣后,我忍着揪心的疼痛仔细的端详着已经和我阴阳两隔的父亲,脚是惨白惨白的,同样惨白的双手他紧握,脖子上一道刺眼的淤青,嘴唇呈青紫色,牙关紧咬,眼睛紧闭。这一幕是我四年来一直深深回避着的。
生活中我们太多的人都不会表达对亲人的爱,总会用一种言不由衷的责备来替代爱,真的信奉“打是亲热骂是爱”的观点,误以为因为爱的深沉才会责之切。父亲生前我只是一味的开解他,叫他别想太多,却从不曾用话语或肢体语言向他表达我对他的爱。如果在他身体欠佳的那段日子我能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我能亲口告诉他我爱他,也许会在一定程度上平复他的焦虑。如今,我只能在周末回家的时候紧紧地抱着他的遗像默默流泪,而父亲是永远也感受不到了。如果你的父母都还健在,请你务必在恰当的时候给他们一个紧紧的拥抱,告诉他们你爱他们。
今生,我欠父亲一个温暖的拥抱,永远没有机会弥补了。
作 者 简 介
张学凤,笔名小石头,云南保山人,喜欢平淡生活中每一缕鲜亮的颜色,喜欢在工作之余用文字记录生活的酸甜苦辣,诉说内心的喜怒哀乐。把心事在纸上涂鸦,不期望能开出靓丽的花,只是在静默中用文字同心灵对话,随心随性,淡然而为。偶有文字散见于地方性刊物和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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