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风》文学双月刊选稿】孝妇祠前,那潭清泉长流不息/冯子栋

离我老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风景,平时不路过那儿,已整整三十年没见了。它犹如年少时的伙伴一样隐在心里,虽久未造访,但偶尔记起来,总会有一种念想在心间弥漫荡漾……

小金山东边约一里处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叫着善河,与小金山北麓一条东西走向的无名河在西崖村东边交汇冲积,此处河岸开阔平整,物草丰美,是叶茂膏腴之地。东岸三四百米处,有南北横亘一里、约五六米高的天然崖壁,崖顶之上有古老村落,叫东西崖村。崖下有一古庙,庙为何名,所奉何神,我一直不清楚。只是隐约记得 ,庙里的塑像已被拆除,空荡荡的,墙壁上那些不知绘于何代的飞天仙女和护法神像,也被岁月的尘烟熏染得模糊不清。

记得庙前有一潭清泉,一年四季满满的,将溢未溢,空明清澈。潭底有暗道出池,连通明渠。明渠西侧有一片水杉与红松林,水杉树修拔戛云,密羽承荫;红松树针叶蓬散,叠影如盖。那密不透光的满目树影,看上一眼就能让酷暑中的人们从心底油然生起清爽的凉意。不知是潭水凉透了树阴还是树阴凉透了潭水,酷热天渴了,就把头探进渠中,一股脑儿地饱喝一顿,那滋味是清冽甘甜,那感觉是神清气爽。

记忆中,出潭之水浩荡潺湲,顺崖趾南行百余米,倾泻于一大型水塘,落差三四米成白练飞瀑,琼浆溅液,雷音隆隆。水塘里的修长管道如腾渊之龙,过石屋,越崖顶,攀山岳,滋润着漫山遍野的庄稼和果树。

今年初秋回家,无意间听秀芬妹妹说,那潭清泉还在,名叫孝妇泉;庙宇也已重修,名叫顺德庙;庙内有一祠,名叫孝妇祠。

我即刻驱车前往,如访故友一般的急切,如发现至宝一般的新奇,找寻、唤醒、重温、回味那处尘封已久的梦中记忆……

越过一片陌生的狭长的密篁幽林,耳际传来“哗哗哗哗”不绝于耳的水声。石坝,石塘,石屋,石崖,石渠,一一映入眼帘,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样子啊,恍若旧梦重现。塘中水面已洇染碧绿,显得浮萍斑斑,芜苔茵茵。飞瀑的流量小了许多,曾经隆隆的雷霆阔瀑之音,如今变成了清响的环佩击筑之声,并有蝉声蛙鸣隐约其间,喧嚣中氤氲着一种大自然的山水写意。

有点意外的是,为了开发旅游,村里已经把大部分水杉和红松远嫁他乡。不过记忆中的那潭清泉依然安好,依然清澈见底,其旁立一石刻“孝妇泉”,且有一松一杉一柳影布其旁。为了儿童的安全起见,池边已砌石成台,且用缆绳穿石为障。池周边已成小型广场,石板墁地,自然简朴而又整洁开阔;广场南侧用青石筑一高台,名为乡村大舞台;台南围塘,塘中植荷;脉分潭水于浅塘以养荷,中辟石径于荷间以赏莲。荷叶珠露,禅韵悠悠;莲花素雅,玉立婷婷。虽已无水杉清凉雅静之感,但却有荷塘信步成趣之妙。

再次沿记忆中的明渠南行,脚下是许多磨盘铺排成的蜿蜒小路,颇有农家特色的怀旧气息。蓦然间意外发现前方崖壁下有一个天然石洞,题名“着谦洞”。我绞尽脑汁地回忆有关它的信息,仍然印象不深,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起这里曾经好像是生产队弹棉花的地方。洞口方正,高约两米,里面有两间房大小的空场,地面有被流水冲刷过的沟痕,裸露着几块宽阔且凹凸不平的岩石。虽然已废弃多年,但还算干净,能依稀感受到人们曾在此生活的痕迹。

明朝崇祯年间,两朝帝师公鼐的儿子公襄曾来此重游,并赋诗一首留与后世:

偶驱款段入空山,

倚杖看云藉草眠。

养熟池鱼听客话,

携来村酿煮寒泉。

松多古貌僧多韵,

石纪游人诗纪年。

重到遍寻题壁句,

洞门依旧锁秋烟。

四百年前的那个初秋,已过天命之年的公襄来到这儿,倚杖看云,藉草而眠 ,煮泉温酿,让清泉洗净风尘,让诗词抚慰灵魂。也是站在这个洞口,他想起了年少时曾在洞内所题的壁诗,想入洞重温,却已秋烟锁洞,难遂所愿。诗里既透露着和光同尘的散淡闲适,又隐含着难寻过往的轻声叹息,其中的寓意挺值得回味咀嚼,颇有公鼐所主张的“山左齐风”之韵。

红墙黑瓦,挑角飞檐,记忆中的残垣古庙已焕然一新。拱形庙门上有一匾“顺德庙”,庙门两侧分别题“孝”“善”二字。看得出,所见题字皆力道绵厚,寓刚于柔,低调而意蕴丰富,颇有大家之风。

进庙门,影壁墙上书一硕大的“孝”字,绕到墙后又见一潭,这令我颇为吃惊,因为我记忆中对这一潭清泉毫无印象,或许当年庙门厅堂的墙壁上那法目圆睁的神像阻挡了我进庙的脚步吧。这是一个三米宽的方塘,庙门外的那潭清泉就是从这儿流过去的,它静处院内,没有嘈杂和喧嚣荡起的些许尘埃,没有狂风和落叶激起的层层波纹,如云天之水般毫尘不染。潭壁上布满了纤绒柔密的青苔;潭底那些长短不一、丝缕如带的藻荇,在难以觉察的深潭微波中显得修逸袅袅、轻拂飘飘。潭中时有小鱼出没,长不过拃,或佁然静止,或倏忽闪逝;或三五成嬉,或独自闲游;时而喁喁翕翕,时而隐于石草。 深潭游鱼,动静相宜,给肃穆幽静的庙院增添了新鲜、活泼、灵动的生机。

听一位博闻多知的老人讲,后土奶奶是道教神话里的四大天帝之一。孝妇祠里所供奉的孝妇就是后土奶奶的儿媳妇,原名颜漱玉,姐妹三人,在家为小,当地人又称她颜三姐。嫁给东西崖村的郭德顺,新婚没多久,体弱多病的丈夫就去世了。为此,婆婆把失子之痛归咎到儿媳身上,觉得她命硬克夫,是家里的灾星,就一直不给她好脸色。其实颜漱玉是一位心地善良、吃苦耐劳的女子,挑水做饭,耕种耪收,里里外外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张罗。

我们都知道水筲的底是平的。为了防止儿媳妇歇脚偷懒,婆婆竟然独出心裁找人做了一副尖底筲。颜漱玉啥也没说,每天早上都依然默默地去六七里远的地方挑水。

颜漱玉的勤劳、孝行感动了天上的神仙,神仙化作骑白马的老人路遇颜漱玉,让她帮忙饮马,颜漱玉很热情地答应了,肩挑重担的她,直到饮完马才走开。后来,老人送给她一条马鞭子,让她“把鞭子放在水缸里,水少的时候只要提溜(di liu)一下,缸里的水就能满了”还特别嘱咐“别把鞭子拿出来”。

婆婆看家里的水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少,很纳闷,就趁颜漱玉出门干活的工夫趴在缸上看,发现了缸底的鞭子,就提溜(di liu)出来扔在地上。刹那间,缸里泉水四溢,汩汩成河,婆婆吓得连呼救命。颜漱玉听到呼救声,跑回家把婆婆从水里救起,那条鞭子却已不见了,情急之下就一屁股坐在缸上把泉眼堵住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婆婆终于被儿媳的至诚孝心感动了,从此痛改前非,视颜漱玉为亲生女儿,婆媳俩相依为命,广结善缘,终于得道成仙。

神话传说中的故事总免不了夸张离奇,经常用极端的丑来衬托极端的美。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计较故事的情节是否合理,不必痛恨婆婆的狠毒心肠,也不必抱怨颜漱玉的软弱可欺。细心一想,既然婆婆能修成后土大帝,说明她的内心也一定是至诚至善的,所以我愿意相信她在这个故事中的“坏”是源于良苦用心的“装”,我也愿意相信整个过程就是她与白马仙人一起“导演”的。白居易有诗云“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婆婆用时间当火,用苦难做柴来试烧颜漱玉这块璞玉,在这燃烧历练之中颜漱玉的善良、孝顺、包容和耐心彰显得熠熠生辉。她一直体谅着老人的痛苦,一直包容着老人的责难,一直耐心等待着老人幡然醒悟。体谅、包容和耐心不正是“无违”之孝的最好诠释吗?

我谦卑地向颜奶奶焚香叩首,她和颜悦色,身着红色披风,一派雍容、温婉的气息。她的脚下就是那汩汩清泉的活水之源,从遥远的周朝传说流淌到脚下的现实之中,千年不变的清冽甘甜,滋润了一代又一代孝贤朴厚的父老乡亲……

崭新的孝妇祠虽然还没有岁月沉淀的痕迹,但这铮明瓦亮的挑角飞檐,却让古老的传统美德焕发出新生的气息。庙外墙西,从院内又分出一支清泉汇于新池。父老乡亲都乐意来这儿濯浣搓衣,不单单是为了省水省电,更重要的是图个热闹。有婆婆,有村姝,有顽童,淙淙不绝的水声与大家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如一曲轻松欢快的交响乐。路边的凉棚下,有几位古稀老人在静坐闲聊,时常给过路游客讲讲孝妇祠的故事……

故地重游,既感受着变迁的世事,也体会着不变的至情。孝老爱亲,抒情山水,如那潭清泉一般长流不息。

2017.10.27冯子栋于临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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