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梅丨麦忙时节话麦忙

江南的五月,许是到了梅雨季节,天气像极了失恋中女人的双眸,一天到晚都是水汪汪的,空气也潮湿的似乎能拧出水来,这样的天气总让人产生慵懒的感觉。而此刻家乡的五月,正是骄阳似火,原野如同三十来岁的汉子,广阔而饱满,丰收的喜悦正洋溢着黝黑的面庞,人们在争分夺秒的收割小麦。

热心的朋友发来几幅收麦现场的小视频,眼看着那金黄色的麦浪被大型联合收割机吞噬的画面,感叹农业科技飞速发展的同时,游离的思绪便随着收割机的轰鸣,瞬间被拉回到了童年时燥热,苦累的割麦岁月。

少年时,一过了小满,田里的麦子便像是即将临盆的孕妇一样,骄傲的摇摆着日渐丰腴的腰身,渐渐的由碧绿变成金黄,这时布谷鸟也总是适时的扯起嗓子在院墙和树梢上频频唱着那首和善吉祥的歌谣。农人们便开始如火如荼的为夏收做准备了,父亲便每天忙着赶集,买来木叉,扫帚和镰刀,沉睡了一春的磨刀石开始在母亲双手的摩擦下发出刺耳和虐心的声音,嚯嚯嚯嚯……

从记事起,麦忙季节都是我最惧怕又讨厌的季节,爹娘总是踏着晨露出发,顶着星星回家,我们也跟着在地里摸爬滚打,小小的身躯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弯成一张弓的模样,把着三四垄小麦,机械的挥舞着镰刀,弯累了就干脆跪下来,沮丧地用镰刀捣几下松散的黄土,或趁母亲不注意,抓一只蛐蛐,掂着它的长辫子,看看它是公是母,坚挺的麦茬常常会刺伤我的手腕,扎破我的膝盖。太阳的炙烤,饥渴的煎熬,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常常让我陷入深深的绝望,就觉得这么多的麦子啥时候才能割完呢?就觉得都累成这样了,爹娘脸上怎么还总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我分明看到我爹笑起来的时候,白白的牙齿上沾满了像墨一样的灰尘。我还看到和我家住对门的灵芝姐找了个男朋友去帮她家割麦,俩人嘀嘀咕咕的说笑着,扭扭捏捏的秀着恩爱,就纳闷割麦这么苦逼的事情到了他们那里咋似乎变成了一种享受呢?你看那灵芝姐一会羞答答的用镰刀佯装去要戳那个男人一下,一会站起来用花手绢擦擦草帽下面那张红彤彤的脸蛋,再偷摸的瞅瞅四周,拍拍身上好看的叫的确良的粉红衬衫,搔首弄姿的样子真让又累又饿的我心生厌烦,明明平日里的粗门大嗓,却硬是装的像鸟儿一样“叽叽啾啾”,这时候我总是拼命的竖起耳朵想要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有趣的事,要不然他们怎么会不嫌热,不嫌累,还乐在其中呢?可隔壁的平军叔总是在这时候故意突突突的摇响了他的破手扶拖拉机,还有老牛皮大爷家的驴也仰着脸啊啊啊的叫着,不知道它又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心里就怏怏的,咒着平军叔的拖拉机这个时候能不能坏掉,也恨不得把老牛皮大爷家那条栓黑驴的绳子偷偷用我的镰刀割断,再踹上一脚。心里还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也要找个比灵芝姐的女婿更强壮,更勤快的男人,来帮我家割麦子,也好让我的麦季过得快乐一点,也让父母和姐姐们少受一点割麦的煎熬。

那时候最让我羡慕的村支书和队长了,我记得每次到了麦忙季节,都有一帮闲人去帮支书家干活,他们家总是能按时吃饭,提前结束麦季,他们的女儿也像公主一样不用到地里沐浴火热的阳光,总是比我显得白嫩许多。

麦忙里,最是欣喜的当是扬场的时刻,当麦子碾完拢在一起堆放在场中间,这时,父亲总是用木锨铲起一锨麦粒,往空中一撂,试一试有没有风,如果有风,我爹便摆好我认为最帅最威武的姿势,母亲就拿起扫帚,打着下手。如果没有风,只好坐在场边,眼巴巴地望着树梢,等待着风姑娘的光临。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只顾赤着脚,在平整的麦场上打闹玩耍,全然没有了割麦时要死要活的样子。那时我的小心思里就祈祷着千万不要有风,没风的时候,爹娘还能坐下来歇歇脚,我还能借机为父亲吹吹那双布满血泡的手掌。有时风姑娘随了我的心愿,等到晚上也不见她袅袅的身影,看着父母落寞的眼神,我又会在心里暗暗自责,觉得那是我的错一样。

到了晚间,男人们吃完从家里带来的简单的饭菜,就地躺在地里看场地里看麦子,月光下的场地,像一面光溜溜的镜子,赤脚走在上面,凉凉的很舒服,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不一会就扯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生育过的女人光着上身,任由乳房颤颤的,左右摇摆,给这个孩子赶赶蚊子,给那个孩子摇两把蒲扇,那时由于生活艰辛,也没有谁会去笑话谁或往歪处想。

此去经年,农村的麦收季节,再也看不到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头戴草帽,挥汗如雨的场景了,那一堆堆割掉的麦子平铺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里,拉麦,摊场、翻场、扬场的画面也被尘封在我的记忆深处。

岁月的洪流如波涛汹涌的浪潮,不经意间,已在陌生的江南卷去了我三千多个难挨的日日夜夜。多年来,那烈日下的夏收秋种,那摊晒在路边像一幅幅美丽画卷的金黄,还有那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好像都和我无关了,城里不知季节变换啊!因为有了家乡的微信群和会拍摄的热心朋友,这个麦季也让我看到了更多难忘的画面,那往日的苍凉和流年缝隙里的点滴也像随风翻滚的麦浪一样,在我心泛起层层涟漪……那时的日子虽然很苦很累,却是那么的无忧无虑,一根快要融化了的便宜买来的冰糕,一件姐姐穿过的旧衣服,都会带来一阵欣喜,就那样简单着,快乐着……

其实我们怀念,并不是因为那个时代有多美好,而是想起那时,父母年轻,我尚年少,那种日日相拥相伴的温馨,还有那种爹娘如同遮天蔽日的华盖,为我遮风挡雨的血脉亲情。如今,我孤独的辗转在他乡的四季,斑驳了岁月,苍老了容颜,美好的时光,也随着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匆匆恍恍,还没来得及尽情演绎,便已顺着那一汪碧水流逝在远方。多年来,也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仰望着满天星辰和异乡的月光,一遍遍的念想,我的爹娘,我的故乡,我一望无际的麦浪……任凭年华老去,这些铭刻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早已在我的内心深处婉转成了一腔痴情,每每到了夏收秋种时节,我这个离乡的游子都会和着时令鸟的歌声,轻轻在心里吟唱着莫失,莫忘!

作 者 简 介

赵梅,河南郸城县人,生于六十年代末,系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郸城县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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