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峪打工 || 孙一民(陕西)
栗峪打工
文/孙一民
编辑/落英小桥
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备战备荒”后,全国各地的国防工厂都在山区选址修建“三线”基地。坐落在户县余下镇附近的国营惠安化工厂也不例外,一九七零年选中了终南山栗峪建设“三线”工厂。
栗峪是终南山七十二条峪口之一,紧靠我村的西边。在栗峪里面建工厂,一些负责厂房设计、管道安装的技术工人是厂方从省建公司聘请的,而从事打眼放炮、崩山炸石、砖瓦建筑、卸灰和泥等粗活的普通劳动力自然要从附近农村抽调。当年“备战”是政治,建设“备战”工厂自然是政治任务了。政治任务用农民工是平调,农村出工不挣钱,由生产队负责给干活的农民工记工分,年终在生产队决算。
我们大队是由五个自然村八个生产小队组成,第一批就抽调了上百名青壮劳动力进峪口工地干活,我是其中之一。开始给我分配的活路是装卸汽车,工厂的汽车拉进山里的砖瓦、水泥、钢材、木材等建筑材料都要我们卸车。由农民在地里干农活,突然变成了工人干建设工厂的活,对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年青人来说是比较新鲜的,加上工间休息时的政治学习,“备战备荒”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极大地调动了我们干活的积极性。我们负责卸车的这伙年轻人个个生龙活虎,脏的累的抢着干,人人奋勇争先。按当地农民的说法,我的披挂(当地方言:身体)好,有力气,卸水泥,左右胳膊各掐一袋(一袋50公斤),一次就从车上卸下来两袋子,每天就这样拼命地干着。
领导看我活儿干得好,就抽调我和文文(后因病去世了)去山口里清理山体,将风化松散了的山体,在建厂房前提前清理掉,避免以后塌方落石,危害厂房与职工的安全。清理山体,就要打眼放炮崩山炸石头。我和文文到基建科一报到,就被安排干打眼放炮崩山炸石头的活路。这活对我们年轻人来说,就更新鲜了!把人用绳子拴着从山顶吊到半山腰,悬在空中,一人抡锤,一人扶钎,整天“叮叮咣咣”地在半空中干活,非常地刺激!
这一天,一早上工,我和文文爬到山上,拴好绳索,被人从山顶放下来,吊在半空开始打炮眼,为放炮崩山做准备。我俩被放到指定的位置后,大致量好炮与炮之间的距离,用粉笔画好炮眼位置,就从第一个炮眼位置开始抡锤砸钎打眼。文文打锤,我扶钎。我用钎头顶准岩壁粉笔画的圈内,双手握紧钎杆,说:“好啦,打吧。”为了防止握锤柄时手滑,文文“呸呸”给双手手心吐了两口吐沫,双手合十搓一搓,将吐沫在手心搓匀,从腰带上抽出铁锤,双手举到空中,说:“打啦!“我点头示意:“打吧。”铁锤在空中划个半圆,朝我手握的钢钎头砸来,第一锤就砸偏了,铁锤砸空,没有砸到钎头,差点打到我手上,我叫他小心点,问他:“怎么了?”他说:“哎,失恋了,昨晚竹贤和我闹掰了。”文文和竹贤家都在一队,文文家境较为殷实,一米八几的个子,英俊潇洒,在全大队年轻男孩里,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竹贤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女,这二人谈对象确是地设天造的一对,没想到中间还闹分了。我劝他:“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他说:“但愿吧。”我叫他抡锤时小心点,不要砸到我手上。他说:“不会的,第一锤是思想抛锚了,后边不想她了。”我重新扶好钢钎,他抡圆了铁锤开始砸第二锤,这一锤真准,不偏不倚刚好砸到我扶钎的右手中指上,鲜血立马涌了出来。我迅速将钢钎插入石缝,用左手攥住了右手中指,血从手指缝滴答滴答地流着,落向山崖石壁,洁白的石壁上开出了朵朵红花。我举头朝山上大喊,叫人把我从山上放下去。我左手抱着右手,指头捏着右手中指,鲜血不住地往外流,不停地高喊。山上人听到喊声,从树上解开绳索,几个人拉着绳子,慢慢地将我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放到山下,有人帮我解开腰上拴的绳子,我就急忙往基建工地的卫生室跑。
基建工地卫生室设在山外,距我们干活的地方大约有三里路。卫生室里的女医生姓李,一天到晚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都不会,见我两手鲜血淋漓地跑了进来,吓得捂脸说害怕,治不了,让我搭便车到余下镇总厂医院去治。人家不会治,我说尽好话也没用,只好跑到公路边去挡拉货的卡车。挡一辆不停,挡两辆不停,连挡了几辆卸了货回厂的空车,都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拉我。我明白,开汽车的都是正式工人,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伙土包子农民工,不要看平时为他们卸车你好我好他也好,到关键时刻,就不认识我了。挡不住车,只好靠两条腿儿了。“余下镇离基建工地的山口外,也只有十五六里路,跑下去也就一个小时,有时间在这挡车还不如跑着去。”一块干活的伙伴们给我出主意。我想别无它法,也只好跑吧!于是左手抓紧右手中指,尽量减少流血,放开两条腿朝山下跑去。公路两旁被往来运货的汽车搞得尘土飞扬,跑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到了余下镇,却不知道惠安化工厂门朝哪儿开?打听到了惠安厂,厂门的警卫挡着不让进,我好说歹说,警卫兵发了慈悲,勉强放我进了工厂大门。
惠安化工厂是个万人大厂,进厂后到处寻找医院。经过向多人询问,终于找到了医院。医院里的医生都在跑前跑后地,也不知在忙着什么,我见着穿白大褂的人就说“看手”,人家看我鲜血呼啦,灰头土脸的,没人理。好半天碰到个女医生,对我说:“你没看见全医院都在忙着抢救人吗?哪有时间干别的!”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进医院时,医院刚收到一个被工厂的火车碾断了双腿的工人,医护人员都忙这个人去了,没人给我治伤。我在医院里转来转去,又被刚才碰到的那位女医生叫过去,她问我手怎么了,我回答了她的问话,她把我叫到包扎室,用酒精把我的手洗了洗,看中指上的血块都已经凝固了,说:“没事,可能擦破一点皮,消消炎就好了。”她用纱布简单地给我包扎了,说:“好了,你走吧。”我感恩她为我包扎,连声说“谢谢!谢谢!”我出了工厂往回走,走到山边,工地早已下班了,我就直接回到了村子。
夜里,手指疼痛,觉也没睡好,整只手肿得像个茄子。
第二天,队长说我的手坏了,不能再干重活,安排我给工地烧水送水。过了几天,手指结痂,脱皮,脱指甲,肉皮长好了,又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指甲。
于是,我又被派去干清理河道的活路。每天用撬杠在河道里撬石头,运石头,受伤的中指基本不影响干活,但是一不小心戳到什么东西上,就钻心地痛。从此,我尽力避免右手中指和硬东西碰撞,就连平时喜欢的篮球运动也远离了,避免接球时中指头不小心戳到球上,引起疼痛。
后来,上了大学,在校医院照了个片子,才知道中指第一节骨头粉碎性骨折,碎骨头渣子横七竖八地长在肉里,一直保留到今天。
这段“三线”建设的打工生涯,在我手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作者简介:孙一民(慈云山人),陕西省政府办公厅退休干部,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散曲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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