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锋丨烟雨五徵窑
五徵窑其实不是窑，而是一处坐落在天然溶岩洞穴中的皇家佛教寺院，位于徽县东南部嘉陵镇严坪村一带的苍茫大山中，是三滩风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五徵窑颇具传奇色彩，是一个具有人文历史价值的佛教宝地，更是镶嵌在三滩风景区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刚刚去了趟五徵窑。此前我曾去过两次，但惟有这次让我流连忘返，感想翩翩。记得第一次去时已是八年前的事，我初调来严坪林场工作，出于对五徵窑文化名胜古迹的敬仰，在巡护森林的过程中顺道去了趟。那时是一条羊肠小道，我们时而爬坡，时而攀岩，靠着抓扶青藤野蔓，费尽气力才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五徵窑。那时只有一高20余米、宽约30米、深50余米的天然石洞，而洞内寺院建筑及塑像已被拆除破坏，仅剩残存的房基和几乎无法辨认的壁画。第二次是去年初陪朋友游玩，当时鸿远公司投资一千八百万元恢复五徵窑和开发其它旅游景点，上山的道路已被水泥硬化，顺着山势修建了一层层的台阶，共521阶。五徵窑洞窟已防照原有格局依山就势修建了三重佛殿，塑有神态各异的佛像，建筑工人正在紧张施工。而这一次恰逢五徵窑遗址恢复基本完工，鸿远矿业公司举办通天坪金矿生态旅游开业典礼，我们严坪林场领导班子受邀参加，一则祝贺，同时取经学习（学习企业办生态旅游）。偏偏天公做美，我们漫步在大雨之后的烟雨云海中，那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简短明了的开业典礼后，我们和受邀而来的领导嘉宾们一同前往五徵窑。下车步入广场便可见高大雄伟的山门上书写着“天音寺”三字，在刚刚的开业典礼上鸿远公司张董事长介绍，五徵窑在修复过程中，北京某寺高僧提出更名为天音寺。对着山门我难言地摇了摇头，心中隐隐觉得这一更名是此次修复工程中最大的败笔。既是恢复历史遗迹，就不应更该名称，换句话说既更改了原本的名称又从哪里谈恢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五徵窑作为历史文化名胜古迹，有丰富的历史积淀、有确凿的史迹可考证、有优美的民间传说、有感人的故事流播，许多文学作品、历史书籍中都有记载，当地居民代代相传，早已约定俗成。而现今却更改名称，岂不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在广场的人流中我凑巧遇到了严坪村的老书记，握手、问候后他热情地邀请我与他们同行，我愉快地答应了。我来严坪林场分管资源与林政管理工作已达八年，工作中常常和老书记接触，在一起海喝过几场酒，彼此相当熟悉，相处的十分融洽。老书记热情、开朗、健谈，了解严坪方圆的山山水水，肚中装满着有关严坪的传说和故事。据说，老书记正在收集资料准备编写有关严坪村的小册子。我偷偷地笑了笑，佛光普照、菩萨显灵啊，这无疑是绝佳的导游，是花钱也买不来的好事啊。
穿过广场，越过山门便是上山的水泥硬化道路，这里山势平缓，路面平坦，台阶稀少。老书记边走边对同行的领导嘉宾讲起五徵窑的历史。原来五徵窑，又名五征窑，是一座皇家寺院，修建于元朝末年。五徵窑原有佛殿三重，后殿塑有卧佛一尊，佛身4米，泥塑彩绘，佛头铜铸镏金；中殿为观音殿，塑有座像一尊，靠前殿塑有其他众神像，殿宇全部建在洞中，殿宇墙壁绘有神仙故事画面，可惜的是寺院建筑1958年被通天坪劳改农场拆除，塑像被捣毁，现仅存部分壁画。壁画因年代久远而斑驳陆离，但画面生动，线条流畅，色泽鲜艳，有较高的文物和艺术价值。
“为什么取名五徵窑呢？”县交通局的一位领导问。
“五徵窑在半山腰，山高林密，山风吹过穴窍中五音齐鸣，宛若天籁，五徵窑之名就这样天然形成了。”老书记回答道，而我所了解到的却是五徵窑也叫五支窑，五征窑，由五个联在一起的天然石洞组成，它们洞洞相通，上面两个洞口，下面三个洞口，大风过时，可以听见天籁之音。五个洞口分别发出“宫、商、角、徵、羽”五音，其中最大的一个洞口恰好属“徵”音，于是便有了五徵窑的名称。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书记的热情。
微风吹过，夹带着濛濛细雨，夹带着丝丝冷气，这里已是海拔两千多米的深山林海中，气温要比场部嘉陵镇低数度，上午出门时我特意穿了厚外套，但是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冷。“据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妹妹曾在此出家，是不是确有此事？”又一位不认识的领导提出了问题。
“民间有朱元璋的妹妹曾在此出家变相地开金矿的传说，但是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朱元璋的三女儿安庆公主在此出家。”《徽县史话》一书中有关于明朝初期大量流民涌入严坪村一带开采金矿的记载，看来民间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据说五徵窑兴建于元朝末年，安庆公主在此出家达到了鼎盛。朱元璋为了不让公主在这里受委屈，拨专款御修了寺庙，拓宽了行走的道路，种桃树，修塔院，派兵保护公主，并将周边方圆百里之地御封安庆公主以供生活。正是因朱元璋女儿安庆公主在此洞中出家修行，这一带留下了桃园、塔院、皇姑屯、公主印、公主墓、公主泉、将军石等地名、名胜古迹和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
“安庆公主贵为公主为何要在此出家？”这次是我们场的王书记发问。
“明朝开国后，国库空虚，加之朱元璋痛恨贪官污吏，更恨为富不仁的商人，于是制定了许多禁令，其中有一条规定茶马互市一律由朝廷主持，不准私人插手。禁令一出，投机商人和不法官员都害怕了，不敢继续作奸犯科了。只有驸马欧阳伦（当时镇守金城，今兰州）还在继续大肆贩卖私茶战马。禁令下达两月后的一天，驸马欧阳伦的管家周保押运了五十车满载着茶叶的大车向金城而来，打算将赚来的钱变买战马赶回内陆高价倒卖。各关口的官员、驿卒知道是驸马的车队谁也不敢阻拦，车队一路畅行无阻。想不到车队到了兰州城门出了意外，守城门的小官忠于职守，不畏强权，下令查扣车队。”老书记回过头顺了顺气，“管家周保平日狗仗人势，专横惯了，跳下车揪着门官的衣领大骂，‘瞎了你的狗眼，驸马爷的车队你也敢查扣，找死啊你。’门官挺起胸膛，‘我执行的是朝廷的命令，谁的车队也不行。’周保受了顶撞，恼羞成怒，对着门官拳打脚踢，并招呼身后数十个家丁对守门官兵大打出手，之后率领车队扬长而去。门官鼻青眼肿，浑身是伤，连夜写了奏章千里迢迢上报朱元璋。朱元璋收到奏章，得知有人公然违抗禁令贩卖茶叶，甚至闯关殴打执法官员，勃然大怒，下令处死驸马欧阳伦和周保。安庆公主得知驸马将被处以极刑，急匆匆赶往金城想保住驸马的性命，才到半路得知驸马已被皇上勒令自行了断。安庆公主悲痛万分，万念俱灰，只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了却残生。经过一段时间的漂泊和寻找，来到了五徵窑，在此出家修行了。”
顺着山势的变化，道路变得陡峭、狭窄了，水泥台阶仿佛要直立起来，并组成一个个的“之”字形。上山的队伍只得拉开距离，依次而上。我停住脚步，扶着光滑的、湿漉漉的、水泥制作的仿古原木栏杆把目光投向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云山、是雾海和濛濛烟雨。没有了高山，没有了森林，也看不到五徵窑。脚下就是通天坪金矿采矿场，但此时你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轰鸣的机器声。山坡、树木、栏杆、台阶全都湿漉漉的，草茎、树叶挂满了晶莹的水珠。空气中传来阵阵浓浓的醇香，沁人心脾，满含着水草味和腥涩味，我知道是鱼腥草所独有的醇香，不禁张大嘴猛吸了几口气，恨不得将这醇香全部吸入胸膛。
攀上“之”字路，山势变得平缓了，道路也平坦、宽阔起来。沿道前行不过数十步，转过山脊线，五徵窑已映入眼帘。拾阶而上，高大的弥勒佛像矗立在面前，面对游客盘膝而坐，袒胸露乳，眯缝眼睛，笑口大开，憨态可掬，一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之势面对世间百态。弥勒佛像前巨大的香炉中插满了正燃烧的长短不一、大小不等的香烛，居然有茶杯粗高达两米的香烛，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什么烧高香吧。香炉前、功德薄前到处是人的海洋，老村支书、王书记等都淹没其中，我便独自游览开来。洞窟的最上部是三尊巨大的佛像，分别是释迦牟尼佛、消灾延寿药师佛、阿弥陀佛，两侧是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再两侧、是十八罗汉像。佛、菩萨、罗汉个个金光闪闪、佛光普照。据说，此间的塑像全部用金箔贴身，号称金佛。洞窟左侧的天顶部位有一较小的天然溶洞，洞口高约一点五米，洞外台阶壁立、狭窄、游人难以攀登。洞内有泉水从岩缝流出，其水清澈，夏天冰凉刺骨，冬天温可洗手，此水可以饮用，据说早先寺院僧众生活全用此水。右侧半壁也有一洞，借着木梯才能攀上洞口，此洞叫天棚或者后洞，洞内呈梯状延伸，深不可测，人无法直立行走，是为神仙道。传说古时有一修行之人外号“干和尚”，可以由此洞进入前往四川购买大米和蔬菜，不出半个时辰即回。令人不解的是洞口在此次修复中被完全封死，五徵窑变成了四徵窑。
左侧是公主洞，洞口对面的墙壁上是关于安庆公主故事的壁画，分别为；朱元璋称帝、溺爱公主、婚嫁欧阳伦、随夫守关（金城）、朝廷公告（禁茶令）、屡贩私茶、殴打官员、上告皇帝、皇帝赐死、天音寺（应该为五徵窑）出家。壁画线条流畅、画面清晰、故事简明，但是让人不解的是第一节居然讲朱元璋皇帝，这是专门介绍安庆公主的壁画，怎么说也应该是公主幼年什么之类的。尤其是最后竟然是天音寺出家，当年哪有天音寺之说，这无疑又是一大失误。更叫人无法接受的是壁画边立有一石碑，碑文的标题竟然是——重修天音寺记。天音寺是刚刚更改的名称，哪里来的重修之说？我无言了。进入洞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玻璃橱窗，第一个橱窗展览的是五徵窑简介以及以前的佛像、壁画、遗址等相关照片；第二个橱窗展览的是石碑、陶、罐、石碾及器皿等文物，全是修复工程中挖掘出来的，由于灯光的反射，许多字迹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明萬曆二十五年，佛殿地、皇帝開建X修寺院、造立石塔”等，由此断定五徵窑确是明朝皇家寺院，至少在明神宗万历二十五年已经存在。借助微弱的灯光前行，下十数阶台阶便是安庆公主和两个侍女的塑像，安庆公主身着皇家金黄服饰，眼神中满含刚毅、悲伤、哀怨和看破红尘、万物皆可抛的神韵。
左侧顺着石阶下行数十米又是一个透顶的洞窟，洞顶书写“瑶池宫”三个大字。这里是道家的洞府，先是道君天师的塑像，只见他怒目圆睁，挥舞着手中的金鞭，仿佛要打尽世间的妖魔鬼怪。而塑像前的巨鼎上书写的“护国佑民”、“除恶扬善”大字正是给他入神的写照。顺着洞壁的台阶上行数十步便步入到洞窟的顶部，因该部透顶，似一天台，又似另一洞窟，该天台塑有七大娘娘的塑像，居中是瑶池金母（即西王母），两侧依次是天花娘娘、送子娘娘、催生娘娘和碧霄娘娘、云霄娘娘、琼霄娘娘。穿过洞窟上行数步又是一洞窟，名曰“乾坤洞”，洞口呈圆形，依洞口塑一硕大钱币（圆形铜钱、俗称麻钱）洞门，中间留一方孔，人称“钱眼”，游人经此需钻过“钱眼”才能进入这仙家洞天福地。遗憾的是“钱眼”完全按照古钱币的比例设置，以致“钱眼”较小，又距地面较高，约1.2米，游人无法直接从“钱眼”钻过，只得推开钱币门从旁边进入乾坤洞，钻“钱眼”只是个空摆设。乾坤洞有魁星爷、药王爷、真武大帝、赵工财神等塑像。
穿出乾坤洞，又是一狭窄的天台，在参天的松树下，天台蜿蜒而前，凌驾于悬崖峭壁上，宛若人工搭设的天桥，你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绝妙。天台的最前端是石桌、石椅。此天台叫仙人台，也叫棋盘台，这里曾说是仙家真人下棋的地方。据说，安庆公主出家五徵窑后，马皇后千里迢迢送来古琴，安庆公主每天以泪洗面，弹琴于此。琴声通过五徵窑洞穴传向四面八方，引来无数蝴蝶和鸟雀倾听。
站在天台石桌前，遥望大殿山、南天门、三滩等连绵起伏的群山，静听洞口发出的远古回音，我似乎能聆听到安庆公主哀怨的琴声和哭泣的心灵，远离了皇宫的勾心斗角，失去了荣华富贵，孤灯经卷，倾身于这“世外桃源”般的仙境中，她真能做到抛弃世界万物、恩恩怨怨？真正达到四大皆空？不！她做不到，至少她不能忘却对父皇朱元璋的怨恨和对驸马欧阳伦的思念。
下山时，天空又下起了淅淅细雨，我没有撑伞，默默伫立于五徵窑洞窟前，脑海中涌现出了朱元璋、欧阳伦、安庆公主的幻影。古语有云：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表达了中国古人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美好愿望。但事实是，在中国历史上，王子犯法很难做到与民同罪。朱元璋做到了，可我却对他此举没有一丝的赞赏，大公无私、秉公执法、大义灭亲对他更是无稽之谈，相反我到认为他完全不是出于对法律规定的尊重，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官僚队伍秩序，澄清吏治，巩固他的统治罢了。任何藐视或者挑战他权威的存在他都不能容忍，任何。他就是一个暴君，嗜杀成性，翻开明史，可以看到，朱元璋搞过许多大案要案，如“胡惟庸案”、“蓝玉案”，杀掉了很多贵族大臣，尤其是功勋卓著的开国将帅。但无论如何朱元璋痛斩驸马欧阳伦给后人留下了警示教育的活生生的案例——做人一定要清清白白、做事一定要遵纪守法，否则无论你身世如何显贵、地位如何尊崇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五徵窑不仅是一处佛家圣地，更是一处洗涤人灵魂的清净之地。
跨出山门，我又回头看了看山门牌坊上书写的大字——“天音寺”，心中涌上了莫名的惆怅——五徵窑、天音寺，天音寺、五徵窑，为什么非要更改名称呢？难道历史也可以更改？悠悠众人之口也可以封堵？当初弘扬历史文化、传承华夏文明，恢复名胜古迹的初衷又到哪里去了？
2013年5月
原载《青泥岭》2014年第2期
作 者 简 介
杜锋，男，1969年11月出生，甘肃徽县人，现供职于甘肃省小陇山林业实验局麻沿林场，林业工程师，喜游山水，爱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