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个湖的笔记/II】张学明丨一个人的湖泊(散文)
把自己交给大地,这是生命中的愿望。把自己交给湖泊,这是生存中的愿望。
这湖,无疑是年轻的。是诗,也是词。多数时候,是嫩绿的叶脉上,一颗晶莹干净的露珠,或者向日葵,一朵装满阳光的花瓣。站在她面前,我只有敬畏。正如哲学,神学,美学们,通过包罗万象,或者某种,扣人心弦的方式,转化成生命感动的四季。抑或,自然界中,不可知的那部分,在你面前,神秘而又辽阔地铺展开。
我常常在黄昏降临,登上湖边的高地,把自己站成一缕光线。这样,我就与湖的色调一致,与天空中飘动的寂静一致,与群山间的肃穆一致。偶尔飞动的鸟群,不小心撕裂了光线。鸟群远去,光线又自动复合。仿佛水,被刀锋掠开了一道小口,刀锋走过,裂口很快就消失。每到这时,天空是橙色的,靠近山边的地方,露出迷人的金色。光线到达湖面的时候,与淡青色的水气融在一起,就变成了过渡色:越是靠近天空中央的地方,橙色越来越淡;越是走近湖面的,金色越来越浓。
随着黄昏渐渐加深,蓝汪汪的水雾,从湖水中走出来,像无数的蜻蜓,聚集在色彩的界面,当落日缓缓归去,这种临界的色彩慢慢消失。空气中,游荡着淡淡的晚霞香。远远的天边,在不经意间,露出一道模糊的暗影,暗影漫漫浸润,膨胀,延展,宛如一张巨大的宣纸,不经意间滴上一朵庞大的水墨。这时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时的湖泊,犹如回家的小鹿,躺在群山静谧的怀里,安然睡去。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湖泊的早晨。天边的黑暗,被无形的手,悄悄撕开一道裂口,裂口越撕越大,光芒宛如一道瀑布,向四面延伸。果冻一样的黑暗,渐渐溶解,光线渗透一点,黑暗溶解一点,光线就像溶液。随着溶液的不断注入,黑色素渐渐被融化,到最后,满目迷朦的天空,悄然明亮起来,静穆的群山,开始朗润起来,躲在黑果冻里的湖泊,也逐渐秀朗起来。
秀朗起来的湖,宛如乡间婉约的村姑,通过清晨的风,梳理好自己。我开始与湖对话。多数时候,是自己与自己。比如,看着天空里飞过的鸟群。看着蚂蚁,摇荡着瘦瘦黑黑的身躯。看着一棵树,像我一样站着。与湖泊对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天早晨看到湖从黑夜中醒来,我就想说,亲爱的湖,早啊。湖泊常常用沉默回答说,早啊,然后就无话。只把青玉一般的湖香,送到我面前。我们就在无声的互道早安中,开始新的一天。多数时候,是坐在湖边的某个地方,看湖里的芦苇,看芦苇上停泊的蜻蜓,看蜻蜓,在空中,来来往往。蜻蜓,仿佛湖泊的魔法师,把这个世界放大,延展,缩小,转移。当然还有鱼,以及水鸟。
水鸟,是湖泊的耳朵,鱼,是湖泊的眼睛。如果一个湖里没有水鸟,没有鱼,就像我们,没有血液,没有灵魂。我在这湖边居住的时候,我们整天在一起厮守。我不知道,我的时光是不是湖的时光,我总是把一天中,最宝贵的光阴,掷在这里。我们常常一言不发地对视。对视久了,我们就互相欣赏。有时,提着钓竿,在湖边垂钓,或者划着小船,在湖里飘荡,碧碧蓝蓝的天空,朦朦胧胧的山色,清清澈澈的湖水,就成为我生命流动的歌谣。每到这时,我总是在心里说,这是我一个人的湖。我不知道湖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有时,站在高处,凝视这湖,内心波澜汹涌。有时,天气实在恶劣,狂风雷鸣,大雨倾盆,一种野蛮或暴虐,在黑夜或白天,阴险地出现,我总是替湖担心。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拿着一本书,坐在湖边。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湖。看书的时候,想得很多很多。看湖的时候,也想得很多很多。我为湖的消瘦越来越担心,我怕这湖将来哪一天,会离我而去,我也怕我自己,哪天会离这湖而去。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能相互见面。每想到这里,我总是怆然。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获得安慰。有时想得多了,居然出现幻觉:看见湖泊被绑架,湖水只好逃走。
也许,我这种担心纯粹多余,上帝会在云端里,伸出慈祥的双手,挽留我们的湖。如果哪一天,湖真的累了,想走了,我们在泪眼婆娑中,除了挥挥手,还能说什么呢?也许,在虚无的道路上,湖是永远存在的。
作 者 简 介
张学明,男,七十年代前期出生,做过教师、编辑。曾在《诗刊》、《文学港》、《雨花》、《佛山文艺》、《延安文学》、《青年作家》等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出版有散文随笔《最黑暗与最明亮的》(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长篇小说《城市蚂蚁》(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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