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书丨剃头师傅三罗锅

砖木结构的两间平房,没有窗户,一扇油漆斑驳的木门,把手锈迹斑斑,一把老式的虎头锁垂挂在把手下面,有人进来,那把锁就虚张声势地磕一下破门板,发出一两声病态似的钝响,风无孔不入地从门外钻进来,像淘气的老鼠在黯淡的房间窜来窜去,搞得斑驳的墙壁上一张没有沾牢的风景画神经质地跳动起来,本来不大的空间便响起一种老式钟摆似的寂寥声音。门上没有悬挂招牌,一条铁丝分别栓在门框和一棵泡桐树干上,炽白的日光中一条沾满头发渣子的破毛巾和两面失去光泽的擦布刀旗帜一样当风抖动,让人记起这儿是一家剃头铺。主人没生意的时候喜欢蹲在梧桐树下打瞌睡,好像很久以前就是这幅苍老的样子,脊梁上那坨山包似的疙瘩把汗衫撑得老高,常常把干瘪的胸脯勒得变了形态。镇上的人根据他的形体呼唤他三罗锅,几乎所有上个世纪过来的人都做过他的顾客。

三罗锅的剃头铺在镇上独树一帜,因为手艺精湛,人又老实勤快,生意一直好过同行,曾经有两家剃头铺用压低价格的方式挤兑三罗锅,闹腾一阵子,还是没有把顾客拉过去,最后不了了之。婆娑的梧桐树下,总是排了老长一留等待剃头的乡亲,大伙或站或坐,一边家长里短地唠嗑,一边等待三罗锅把油迹斑斑的围裙用力甩上两下,然后高声大气朝人群某个说笑的人喊道:“狗子,该你了。”被叫狗子的男人屁颠屁颠三两步跑过去,坐在三角凳上,任由三罗锅把头脸收拾得利利索索。三罗锅给人剃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手脚利索又讲究因人而异,顾客落座,围裙往脖颈一套,眼睛里就只有客人需要处理的发须了,或刮或吹,或推或剪,全由他定夺。几乎不需要揣摩,瞄上一眼,顾客最好的发型就已经成竹在胸,手起剪落,那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又好像在做一次曼妙的旅行,心无旁念,无欲无求,站立一棵松,俯首如座峰。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和一个外来的女人产生过一段浪漫的传奇故事。那个漫天飞舞的大雪天气是点缀他寂寥人生的亮点,出于同情,他给那个抄一口外地口音的流浪女做了一顿香喷喷的菠菜糊糊。那个女人神智有些不清,他竟然关了剃头铺,开始给陌生的女人四处瞧病,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护理和药物治疗,女人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春暖花开的日子,他把她送上了回家的路。小镇上好多人议论纷纷,说:“三罗锅傻到家了,到手的鸟竟然让她飞了。”三罗锅咧嘴笑笑,说:“人家有家。”

大部分时间三罗锅还是喜欢坐在梧桐树下闭目养神,时光仿佛每天升起又落下的太阳,无声而有序。顾客来了,他仍然无法掩饰内心小小的激动,把破围裙用力甩上两下,从墙上挂着的破褡裢里掏出剪刀或者推子,都是老顾客,不需要揣摩,打眼一瞄就知道顾客需要什么样的发型。这几年体力大不如从前,拿剪刀的手时常发抖,眼力也时常出现恍惚,刮胡子、挖鼻孔、掏耳朵眼、修眼睫毛,样样都是精细活,马虎不得。这些年,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才留恋他的手艺,一次次光顾他的剃头铺。看看一街两巷装潢华丽的那些美容美发厅,他知道属于自己的天地越来越窄,以往的顾客也越来越稀少,但是只要活着,他就不会扔下剃头刀,不会丢下这门手艺。

后来小镇来了个记者,对三罗锅的手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篇文章配上三罗锅剃头的大幅照片登上了报纸,木纳矮小的三罗锅一下子火了,成了小镇的名人,小小的剃头铺一时间热闹非凡,有同行欲聘请前去当师傅的,有慕名前来剃头的,也有什么都不干,只是过来看热闹的……

一天早晨,剃头铺变成了一片废墟,喜欢热闹的小镇人站在一堆砖头瓦砾间一惊一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大伙知道,他是镇上的开发商,他的出现给大伙带来了更多的疑问。“老家伙,”他说的老家伙大伙知道是谁,大家也不与他计较,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老家伙卷着铺盖,带着剃头的家什,跟一个女人走了……”

作 者 简 介

李同书,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大集镇姚万楼村同福超市店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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