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
对于故乡，似乎也无非早晨漫过房间的晨曦，夜晚洒落窗边的月光，游走时遗落山谷的风，原野上悠然闲散的云。走出家门，我们边走边聊，总能收获一大把似乎无用的信息，但这一切的记忆与经历，却造就了今天的我对故乡永不褪色的爱与眷恋。说起故乡，除了立马念起我的家乡，脑海中还会同时浮现一个词，“鲈鱼堪脍”。我至今还记得学那首水龙吟时心中无限的感怀与苦涩，我竟然也十分羡慕季鹰，那位秋风起洛阳时辞官还乡的江东步兵。我也心疼这位漂泊江南，家乡却仍被金人统治的历城词人，如若有家难归，那该是怎样的忧愁与愤懑呢？可他不同，始终心怀壮志，即便怀念家乡，他也不做那个为吃鲈鱼脍还乡的张季鹰，不做求田问舍的许汜，他永远坚定地认为，归家之时当是山河收复，中原统一之时。这是辛弃疾留给我们根深蒂固的家国情怀。爷爷走过的大半生中，一直在和黄土地打交道，每逢干旱年节的大雨天，他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充满爱意地望着层层坠下的雨滴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胸襟与抱负，而普天之下无数渺小的臣民，同样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拳拳家国之心。颗粒渐满，五谷收成，这片土地忠厚的子民永远虔诚而伟岸。正如王维所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到传统节日，我便要回味一番家乡年节的气氛。端午是除夕之外我最爱的节日，奶奶会提前好几天准备甜醅，所以那几天炕角总有一瓷盆的香甜味儿，记忆中炕角也总有黄豆芽这样很需要时间与温度沉淀的微妙生命。秸秆柴草烘起的暖意之上，是几代人难以磨灭的舌尖记忆与难舍乡愁。记忆中老家的中秋，有几分荒凉的同时也同样有着团圆的洋溢。奶奶在院落忙碌的步履之暇便伴着满月从山头升起，一直漫过爷爷铺的青瓦，爬上南边邻居家的烟囱，小时候我总跟着奶奶去邻居家玩，如今好像不过知天命的年纪，邻居奶奶去了广东带孙子，她家高高的门头，宽敞的院子与修剪齐整的花园，都似乎显得茫然而无主了，可每当经过那高高的门头，我便总想起从前热热闹闹的景象，还想起我总端着饭碗去蹭饭的对门，想起爷爷奶奶农忙时我被同班同一条巷子里的同学踩掉了鞋便再也不曾去过的幼儿园，如今回家还总是见到他，骑着三轮车在川巷里游走，和他对话总让我仿佛回到十多年前，我们都还是不到一米的孩提，爷爷奶奶还是能够肆意劳作的中年，方圆几里还是一片喧闹与亲切脸庞，但不变的却似乎只有那自山头上、随炊烟落的日升月落。人总是喜欢叙旧，尤其是对于那些能够激发快乐细胞的过往，我们都喜欢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味、重温。因此原本没有过多记忆的三岁前在每次回家爷爷奶奶的重述之下，变得越来越明晰，甚至偶尔会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大脑在文字与声音的交融之下构建出的假以乱真的童年场景，我永远的乌托邦。在那里，我看过谷雨时节泥土下的生命由“雨生百谷”，我知道“小满小满， 颗粒渐满”，我跟着爷爷奶奶在三伏天的酷热天气里碾场，麦子的外壳在阳光之下肆意舞动，村庄的父老虽然汗水早已湿透前胸后背，但脸上洋溢着的却是内心油然而生的成就与满足。一份好的收成，是年节与大地献给劳动人民最丰厚的馈赠，这片土地的人民与他们依存着的土地，永远彼此热爱。故乡在人们的记忆中，有时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具象化事物，一棵老树，一条小河，山中的一道弯，或许自家的木扇门。而有时，它却朦胧又抽象，在思念中化作烟囱里倾泄出的一缕青烟、早起浸透全身的澄澈空气、或许是过年时摆上桌的一幅老相框，里面那张上个世纪的黑白老照片，照片里的人未曾谋面，却又无比亲近，让人不由自主且无法克制地思念追忆。无论它以怎样的方式浮现，我们都总是又爱又怕，它那样亲切可人但又同样遥不可及，它是此刻故乡的一颗月亮，是洒在大地与心头的银色月光；它是无数的群山回唱，带我一次次重回旧日，再从那时又一次起航，绵延出无尽的黑色山脉。山与山之间坐落着的，是唯一铺着青瓦的，我童年和永远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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