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怎么抄书 | 天一阁藏《夜航船》新见抄本 限量影印
朱鼎煦打开《夜航船》,在目次左下角仔细地钤上“香句赏心”和“朱鼎煦收藏记”两方朱印。
都知道这位甬上的大律师对藏书的痴醉,爱书若肤发。早先打赢了几宗巨户的遗产案,声名大噪,也很积蓄了些赀财,却都扔在了书堆里,家里不知藏了多少古书字画。据说还专门雇着几位补书先生,一年到头修修补补,专门伺候这些宝贝。
朱鼎煦耐心地等着印迹变干,心情愉快。这个抄本,按照避讳来看,当是乾隆年间的抄本,比之前得的观术斋抄本不单要早上很多年,文字也是极好。
藏书家对于抄本的情感,历来汹涌。
抄本的历史,不消说,最为长远。
北齐文襄帝高澄,当年还在中书监任上时,有扬州书商带来了一部《华林遍略》。当时南北朝对峙,《华林遍略》是南朝梁武帝萧衍下令华林园学士的编纂,虽编成不过一二十年,却是妥妥的士林奇货。扬州书商满以为这回能赚上一笔,不成想第二天去,高大人手一挥,把书退还——原来高澄竟集府中人力,一日一夜,将六百二十卷书抄录完毕。
何况历代那些“每见奇书手自抄” 的藏书家们。
钤有“香句赏心”的《夜航船》乾隆年间抄本,近年终于被浙江古籍出版社的编辑从天一阁中寻了出来,影印出版。
16开线装 全一函十册 限量三百部 编号发行
附藏书票
张岱不知对抄书有无兴趣。
张氏三世藏书三万卷,堪称书库,祖父张汝霖极喜这个孙子,说“诸孙中惟尔好书,尔要看者,随意携去”,张岱于是打报告申请,祖父大喜,命人抬去两千卷。至于张岱本人,按他的讲法,四十年间,也囤了不下三万卷书。
他也忙。
张岱信奉朱子的一条准则:“致知、格物,十事格得九事通透,一事未通透,不妨。一事只格得九分,一分不透,最不可。”所以无论读书论史,著书立言,或是鲜衣怒马,繁华靡丽,哪儿哪儿都得做个行家。
这部《夜航船》,说来算是他当年的《博物志补》的后续——“张茂先作《博物志》十卷,未免有寒俭之叹。余自有知识以来,凡怪异之物,生平所亲知灼见者,泚笔书之,得四十余卷。”
西晋张华作《博物志》十卷,张岱也跃跃欲试,洋洋洒洒辑了四十卷《博物志补》。这四十卷书终于还是在毁于兵火,于是凭着强记,编成《快园道古》的其中一卷“博物部”,晚年又编成二十卷《夜航船》。
当然,无论张岱自己对抄书有无兴趣,他的著作为后世文人抄录、私藏并流传——想来还是乐见的。
康熙五十六年,除了《古今义烈传》和《西湖梦寻》,他的其他三十余种书都不曾印行于世。
道光年间,张岱已声名不显。有个叫蒋芝楼的,在苏州书摊上淘到张岱的《史阙》,送给吴兴人郑佶,郑佶在给《史阙》的跋中写到,书题为“古剑陶庵张岱紬”,但“岱之为人不可考”。
以及朱鼎煦。如今天一阁藏《夜航船》唯二的本子,皆为手抄本,都是他的收藏。“人无癖不可与交”,再次被印证。
新见“香句室藏本”
观术斋抄本
1987年,据观术斋钞本整理校注的《夜航船》出版。未几,风行。观术斋钞本成为此后《夜航船》诸多版本的唯一源头,先定为善本,又收入《续四库》。
三十多年后,乾隆年间所抄的“香句室藏本”面世,影印出版。
此抄本“藏本价值不在观术斋抄本之下,顾发见既晚,抑未尝景刊,虽为善本,而美不外见。今景印此善本,俾使化身千百,则博雅诸君,当可获睹庐山真面以为快也。”(编辑语)
学术上,新见的香句室藏本是《夜航船》版本流传史上极有价值和意义的发现,据此可纠正观术斋抄本的诸多错讹、脱漏,而对于芸芸读者,大约就如复旦大学古籍所教授陈正宏所言,这一影印本的出现,更可以让人们清楚地知道,清人是怎么抄书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翻原件。
香句室藏本凡二十卷,分装十册。
八册以楷书抄写,每页十八行,每行多作二十四字,字迹朴拙;
第五、第八两册(卷六至卷七、卷十二至卷十六)则为行书,每页二十行,每行亦多作二十四字,当系补抄或代抄。
漏抄,抄错怎么办?也一目了然。
2020岁末,不如体验一次沉浸式阅读,在古人一笔一划抄就的善本中神游;也大可以拿起久违的笔,凝神抄录一段。有如在高铁时代,去搭乘一趟夜航船,不问行程与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