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正史都认定王安石要为北宋灭亡背锅?

你说的史书应该是指《宋史》这样的传统正史。

《宋史·王安石传》的定评是引用的朱熹的评论:

朱熹尝论安石“以文章节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经济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为,庶几复见二帝三王之盛。而安石乃汲汲以财利兵革为先务,引用凶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戾,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宁、宣和之际,而祸乱极矣”。此天下之公言也。昔神宗欲命相,问韩琦曰:“安石何如?”对曰:“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神宗不听,遂相安石。呜呼!此虽宋氏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在这样的史书中,都是用传统政治的观点来评价政治人物的,而且会受到史料和修史时的政治、文化和社会氛围的影响。

《宋史》关于王安石的评价,主要来自宋朝留下的官方记录。但宋朝本身是一个非常注重自身历史和评价的朝代,从真宗时期开始修太祖实录、太宗实录,每个皇帝登基后都会给前面的皇帝修实录。

那么,关于王安石的历史评价主要是牵扯到对神宗朝的评价,关于他的材料也主要保存在神宗实录中。但是神宗实录是宋朝经历过三次重修的。

首先是神宗死后,哲宗年幼,由神宗的母亲高太后垂帘听政,实际上主持朝政。她反对新法,所以她在神宗死后,马上将之前反对新法的主要干将如司马光、吕公著、吕公弼等人召回朝廷,担任宰相,开始推翻新法,恢复旧法。

这段时期,史书上称之为元祐时期,“众正盈朝”(不是东林党),原来王安石提拔起来参与变法的骨干如吕惠卿、章惇、曾布等人,都被贬逐远方。也就是在这段时期,在完全否定王安石变法的总基调下,完成了神宗实录的第一版。

高太皇太后死后,哲宗亲政,又开始反对旧法,恢复新法,召回了章惇、曾布等人,也就是绍圣时期。也是在这段时期,北宋的党争开始迅速发展,新党和旧党势同水火,冰炭不容。

到徽宗登基后,旧党曾经有过短暂的恢复,但为时不久,就又回到“绍述”神宗之政的路线上去了,不但以前早已被认定的旧党被悉数贬逐远方,甚至连曾布这种曾经参与过变法,只是和章惇有不同意见的人,都被打入“元祐党人”,立了元祐党人碑,以示要将旧党永远禁锢不用。

也是在这段时期,重修了神宗实录,对旧党全盘否定,对王安石和新法又全盘否定,以新党为君子,以旧党为小人,这就颠覆了之前的神宗实录。

北宋灭亡之后,高宗南渡,在江南守着半壁河山,重建了宋朝,是为南宋。高宗前期,所用的重要的大臣,几乎全部出自旧党一脉,所以高宗说,“最爱元祐”。所以,在这个基础上,高宗下令重修神宗实录,又把徽宗时期的神宗实录颠覆了一次。

按照高宗的这个指示修订过的神宗实录,自然又回到了元祐时期的神宗实录的指导思想,也就是全盘否定新法,全盘否定王安石,以新党为小人,以旧党为君子。这个版本的神宗实录后来就作为官方史料保存下来,后来元朝修宋史,就是以此为基础。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宋史中,对王安石基本上是贬斥的。

当然,这只是宋朝的官方评价,如果有问题,后人是可以指出来的。但从元朝到清朝灭亡,对王安石的评价却基本上都延续了之前的评价,也就是王安石祸宋这个定评一直维持下来了,并没有给他全面翻案。

为什么呢?

在古代的传统政治中,皇帝对大臣最为忌讳的事情是什么?大臣结党营私,搞党争。

党争意味着什么呢?党争就意味着,这个朋友圈是围绕着某个大臣的政治主张团结起来的,他们首先会忠于自己一党的政治领袖和政治主张,而不是忠于皇帝。

这对皇帝来说,自然是不能原谅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在整个国家机器里,怎么能有皇帝之外的忠诚对象呢?

而且,围绕着这个政治领袖在朝廷上的进退得失,和政治主张的能否得到皇帝的认可和实施,就很容易形成不同的政治派别,搞党争。搞党争就意味着,以自己的党派主张为衡量标准,而不是以是否有利于国家和皇帝为标准。作为臣子来说,这其实就是不忠。

历史上的党争确实也都结果很糟糕。汉朝的党锢之祸形成了士族和寒族之分,唐朝中后期的牛李党争导致朝廷政策的摇摆不定,北宋的新旧党争一直持续到北宋灭亡还没结束,甚至到南宋初期的政治依然在这个结构里,明朝的东林党和阉党之争也一直延续到明朝灭亡,甚至到南明政权。

那么,最容易引起党争的是什么?

在宋朝和明朝,就是变法。宋朝是从王安石变法开始,所有的朝廷大臣都要在新党和旧党之间选边站对,几乎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明朝也是在张居正变法时期,开始出现言官和内阁之间的对抗,后来发展为三党与东林之争,再后来又演变为东林与阉党之争。

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安石变法和张居正变法虽然提高了国家的财政汲取能力,使国家的能力有所提升,但同时,变法也带来了党同伐异,因人而废言,因人而废政,导致国家的政策不断在两个不同的取向之间来回摇摆。所以,正史上对王安石和张居正都持比较尖锐的批评态度,乃至全盘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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