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棣║松口老了,像一位留守老人(散文)
《寂寞古镇》
文/曹棣
我家在闽粤赣交界的崇山峻岭中,与广东梅县一山之隔,一衣带水。作为客家人,从小枕着客家山歌入眠,听着客家山歌长大。在偏僻的山区,山歌是苦难的客家人山中劳作,水边歇息时借以舒缓辛劳的一种方式,以歌抒怀,或表达一种爱意,或述说生活不幸,或嬉笑怒骂……,总之,山歌是客家人不可或缺的生活调味品,那哀怨而悠长的尾音,久久感动着我这个山里少年敏感而多愁的心。
很早就听说,在我们山泉水流去的地方有个繁华热闹的古镇叫松口,当然我们的山泉水流到松口已成了江水,那条河也已不是小溪流,而是滔滔的梅江。听得最多的不是松口的梅江,而是松口梅江上一个美丽聪慧的山歌手刘三妹的传说。曾有无数的风流骚客,自认山歌唱得好,鼓足骚劲要与三妹决一高下,却在聪慧的三妹面前纷纷败下阵来。有一天,三妹和同伴在梅江边浣洗衣裳,上游慢慢漂过来一条船,船头立着打扮入时貌似秀才的先生,只见他手握纸扇,脚穿皂靴,远远便高声嚷嚷:“各位靓妹,哪位是刘三妹?”三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停下手中的活,问他找三妹做什么。秀才答道:“都说三妹山歌唱得好,我今天就是来和她斗歌的,看谁唱得好。”三妹问:“你有几多歌,敢来同她斗?”秀才“啪”的一声张开纸扇,摇头晃脑便唱起来:“讲唱山歌我就多,船上载来七八箩,拿出一箩同你唱,唱到明年割番禾。”三妹听罢轻轻一笑,随口唱道:“河塍洗衫刘三妹,敢问先生哪里来?自古山歌从口(松口)出,哪有山歌船载来?”“从”与“松”,客家话读音一样,三妹巧借双关谐音把秀才嘲弄了一番,秀才慌忙翻书找歌,翻了半天,半句也答不上来,自知不是刘三妹对手,拖出手帕擦着汗珠,掉转船头狼狈而去。……这个脍炙人口的传说传遍了客家地区,客家人都为会唱山歌的三妹而自豪。
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我和刘三妹不过是一条江上的头和尾,但实际上相距很远,加上过去交通不便,想去一趟松口谈何容易?刘三妹对歌的故事虽然只是传说,却在我年少的心内荡起阵阵涟漪,常常幻想着三妹唱歌时的美妙场景,我发誓等有机会一定要去松口,去见心仪己久的山歌妹,去看看大人们口中念念不忘的古镇风情。岂料这一等就是半个世纪。如今我来到了松口,却再也不见了刘三妹,梦中的刘三妹早己不在人世,而年轻的刘三妹们或漂洋过海,享受着南国的蕉风椰雨;或远离家乡,在灯红酒绿的珠三角为生活打拼,留在古镇的大多是老人或孩童。在梅县,在松口,也还有山歌,在墟场,在公园,时有山歌对唱,几乎都是怀旧而来、闲散无聊的老人,此山歌与彼山歌不可同日而语,物是人非,无论环境还是歌者。
错落有致、沿江而建的松口古镇有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上百户西洋式骑楼,给古镇频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号称岭南四大古镇之一的松口,过去曾是广东内河港的第二大港口,是周边乡镇商贸的重要集散地,内陆货物,当地特产,南洋各国商品等琳琅满目,富商巨贾纷至沓来;这里人文芸萃,风景名胜众多,仅在这条街上就有海事处,有移民纪念广场,有华侨文史博物馆,有明末号称“简易行宫”的二何书院、太史第,有当年首屈一指的松江大饭店,有中山公园,可见当年松口镇是多么的富有和繁华;在松江码头,拾阶而上矗立着几尊象征当年远渡南洋情景的雕塑,这里曾经是客家人过番下南洋的起点,成千上万的客家人在此告别父母妻儿,漂洋过海,以客家人的智慧和勤劳,以他们坚韧不拔的意志,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并源源不绝地从海外寄回。古镇的骑楼越建越多,古镇的街道越建越长,虽然是一个镇,却是“自古不认州”,被人们誉为比县还大的镇。
站在梅东桥上远眺古镇,江水滔滔,舟船静泊,沿江楼宇重重叠叠,鳞次栉比。这让我想起了湘西沱江边上的凤凰古镇,它那风姿摇曳的吊脚楼,不知摇动了多少游客的心?不同的是梅江的水量比沱江大了几倍,矗立在江岸的是骑楼而不是吊脚楼,骑楼高三四层,兼具客家和南洋特色。古镇骑楼历经一千二百多年的风吹雨打,远远看去,她的外观依然让人着迷!元魁塔掩映在绿树丛中,静静地守望着古镇,它是漂泊游子心中的地标,看到宝塔,就像回到了故乡。而现在,这个外观秀美的古镇骑楼,除一部分住着老人孩子,很多己人去楼空,许多房子己坍塌或摇摇欲坠,楼顶上、栏杆外芳草萋萋,荒圮的屋内、屋檐下瓦砾满地;华侨移民广场,海事办等当年的公馆已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记。偏狭逼仄的街上店铺不多,有一些老人或妇女在自家门前摆摊卖“企炉饼”和“猪肉丸”,飘动的旗幡上写得最多的是“企炉饼”,据说这种饼是松口名吃,一些从南洋归来的游子回来都会买一些,让舌尖品味逝去的时光。禁不住诱惑,我也买了一筒(10个)“企炉饼”,与同行分享,却吃不出与其它烤饼有什么不同,甚至感觉干涩难咽。我觉得奇怪,在食品如此丰富的今天,还有多少人会买企炉饼吃?己非远渡南洋的时代,怎么还那么多人卖这种饼?
街道很长,偶有游客。临近中午,己觉饥肠辘辘,偌大的古镇,冗长的街道,却没几家饭店,且没一家窗明几净让人觉得舒服的饭馆,不仅店面简陋,卫生条件也让人担忧,甚至比现在的许多乡镇还差,虽然我们只求吃饱,胡乱将就,但内心真为曾经的繁华叹息。
松口老了,像一个不修边幅、步履蹒跚的留守老人,她立于江边,望着滔滔远去的江水,日夜祈盼远归的游子,她的背影那样孤独而苍涼,那样无助而寒碜……。刘三妹们再也回不来了,年轻的后生仔们踯躅在珠三角灯红酒绿的街头,早已忘了山歌,忘了企炉饼屋。
酷热的太阳烤得地上发烫,太阳把人们都赶进了阴凉的屋内。街上很安静,没有叫卖声,没有喧嚣声。曾经的松江大饭店己改作它用,大饭店门前冷清的古码头,除了那几尊雕像,和偶尔飞来立于雕像上面的小鸟,很少游人。比起其它没有历史底蕴、没有文化积淀而却在大肄进行人造景观的地方来,我实实在在觉得,松口真是太奢侈了,奢侈得就像一个捧着金饭碗躺在金山上要饭的乞丐。
文章配图来源: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曹棣,福建省武平县平川镇台湾新村人。
编辑:许馥妍;校对:柳庚茂
策划:周逸帆;责编:韓小丹
投稿邮箱:79041784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