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爱撵人

我趴在家里专心做粉条,重感冒鼻涕拉瞎的。巫大人在公众号文章里说,木兰皮实(愚昧),从来不去医院。她要说不舒服,那就是要够呛了。他一看见我生病就特别兴奋,因为我总不生病,他没法做实验。我有病他就可以把各种中药试个遍了。可惜我不配合,不是拒绝当小白鼠就是偷偷倒掉那黑乎乎的药汤。
小飞即将毕业离开母校,赶着要和我合影,听说我病了,买了感冒药大全送来,比我两辈子吃的药都多,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巫大人看了那些药,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只好逼着我喝花生汤。
汤里放很多花生。很多猪油。很多糖。而我不吃猪油不吃糖。于是就地抗议。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好捏着鼻子喝汤。
他看我能起来东游西逛,犹豫着说:“我要去采艾蒿了,你去不?”
我说好,穿衣服出门,粉条都流在口罩里。

巫大人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不用干活,坐着晒太阳就好。”
我撇嘴:“不干活,那哪是我性格啊?”
他说:“你都有病了,别累着。”
他是路盲,去过一百遍的地方也会找不到。但因为我当过地理老师,我要不记得路,他就嘲笑我,真是双标得可以。

找不到前年去过的好寨营子。乡亲都热心,骑摩托的,开四轮车的,都耐心给我们指路。折腾两个来回,终于看见浩特营子的大牌子。一问乡亲大姐,果然就是好寨营子。我们这里是吉蒙交届,也就是说,一会走在吉林地界,一会又走在内蒙古地界。浩特肯定就是内蒙的了。

大姐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告诉我们:“前边就是大河,你们把车停这边,走过去。过了河边大架子,是老王家树地,就是我弟弟家的。老王家爱撵人,你们就采艾蒿,也不祸害啥,去吧。”巫大人说:“行,他要撵我们,我们就提您。”我有点舍不得那个小娃娃,频频回首。她长得实在好看了。

河边是一条长长的砂石路,砂石很大,很硌脚。路边又有很长一排铁架子,两个女工正往铁架子的缝隙里放木片。大木片是从树干上截下来展开的,需要晾干。

用机器把大树干片成薄薄的一片,放药水里展开,再晾晒。好大的木片,人类的技术真是厉害。

过了河,看到一片树林。水流不大,但哗哗流着,就流出了世外清幽。一只长尾喜鹊飞得优美极了,使久在樊笼的我心生羡慕。别说我们没有翅膀,就是有,也早折了。
看见矮矮的嫩嫩的艾蒿,我俩就像赌徒看见筹码,奋力扑上去。巫大人说:“不行,不是让你干活来了。你不能乱动,看累着。”他给我铺了一个塑料袋,让我坐在上面。他提着刀开始割艾蒿。
土壤潮湿疏松,其实轻轻用手一拔就能连根拔起,但巫大人说那样破坏力太大,明年就没了。
有人问他为啥叫巫森。巫森就是巫医先生的简称,他喜欢钻研中西医,是个巫医。又有人问端午采艾蒿做啥?艾草作用实在太多了。用艾绒做脐贴,治肠胃寒凉和鼻炎。艾绒用宣纸卷了艾灸,效果比药店里卖的好太多。巫大人有七年陈艾,自己说价值连城。艾草茎叶可以用来洗脸泡脚,防治感冒和蚊虫叮咬。艾蒿嫩叶还可以蒸青团和艾叶糕吃。
“艾人暨桃印,奚用更悬门。”我小时候,出门就是大草原,根本不用采艾蒿。端午节早上,母亲会随手采一支艾蒿挂在门楣上。又把晒干的艾草编成辫子挂在菜园栅栏上,夏天晚上蚊子多,点燃一把艾草,蚊子就被熏跑啦。
采艾蒿也有学问。水边艾和旱地艾,晨艾和午后艾,效力也不同。我其实一点不懂中草药,但对树林草地远山流水无限向往,我是巫大人的跟屁虫。
巫大人来来回回走,扔回来割下来的艾草。我就坐着,把艾叶从草杆上薅下来。这样忙碌起来,不停地出汗。然后好像粉条不那么多了,头也不那么疼了,心脏也舒服起来了。体力劳动能治病,这个我真信。我跟巫大人说:“我比狗有用吧?”
阳光从树叶缝隙打进来,但林间有一种清凉。一只鸟在不远处叫。它不停地说:“啾啾啾!啾啾啾!”那意思好像是说,来人啦,来人啦!巫大人笑:“来两个人,不够你嘚瑟地了。”
我听了那鸟叫,就回应:“啾啾啾。啾啾啾。”我们俩你来我往,循环往复不止,巫大人不乐意了:“你得养气,别累着,快别叫了。”

摘完一大堆艾叶,我坐不住了,就拿起一个小袋袋走进密林深处,看见艾蒿就麻利地薅艾叶。而巫大人割下来的艾蒿连杆带叶,不方便带回去,回家还要费二遍事。
林间的空气极清新,使我想收起一捧拿到城市里去出卖。小粉花、小黄花、小白花,在远远近近的绿色里,如星星,格外出挑。微风轻轻吹动它们,我想我看到了一幅油画,俄罗斯画家希施金的《林边的花》。
最后,巫大人割了两大袋子艾蒿,我薅了一大袋子艾叶。然而遍地艾草,仿佛遍地宝藏。我们贪心不足,也只有恋恋不舍地离开。
而直到离开,老王家也没有人出来撵我们,有点失望。河边的两个女工也早已晾完了全部大木片,不见了。
返程他打开导航。我说村里的小路就能通向大路,太小的路导航不知道。他不听,非要听志玲姐姐的。结果发现果然多绕出了一千米。我说:“你这辈子跑的冤枉道都能绕地球三四圈了。”我伶牙俐齿,他只能甘拜下风。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从《诗经》时代人们就采艾了,采了几千年,生生不绝。巫大人说:“不信你看吧,明天早市就会有卖艾蒿的啦。”我有啥不信的,端午起大早踏青采艾蒿的人越来越少,但风俗不能少,它们是日子的佐料,有了才有味道,有念性儿。

回到家,已是午后两点多。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他又要晾晒又要摘艾叶,我不能挑剔他人笨,只有佩服自己聪明能干。

“艾叶翻翻白,榴花叠叠红。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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