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呵,家乡那盘老石碾......
不久前,因编修《鳌角石村志》,在鳌角石村李氏五支家庙门口古槐树下又看到了几十年不见的碾盘,这盘碾是作为鳌角石文旅项目的一处记住乡愁的景点,见到它,陡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怀旧之情,围着碾盘转一圈,摸着碾盘上的碾砣子(也称滚子),仿佛又回到了四十余年前推碾的情境之中。
石碾,同石磨、碴橛(石臼)和碌碡,被人们称为“四石”。“四石”曾是过去的“五谷”加工厂,是劳动人民聪明才智的结晶。这些石器忠实记载着人类生存的漫长历史,是历史的久远沉淀。
碾由碾台、碾盘、碾砣子(滚子)和碾架等组成。碾盘中心设竖轴,连碾架,架中装碾滚子。碾是用来碾碎干粮食的,一个村只有几盘碾,大家共同使用,大都露天置放在空地上,体型庞大。
星石庄村原有6盘碾,于姓4盘,在前、后街各1盘,街中间东侧两盘;屈姓1盘,朱姓1盘。其中屈姓和朱姓的两盘皆为即墨郭家巷人、湖广总督郭琇捐赠。郭琇夫人屈氏乃星石庄屈氏第10世姑祖母,而星石庄朱姓则为郭琇姑姑家亲属。而给我留下永不磨灭印象的莫过于位于星石庄于氏(后街)祠堂东侧的那盘碾。
这是村里最著名的一盘碾,负责管理、维修的是于氏辈分最大的一位“京”字辈老爷爷,此人非常“技良”,铁匠、木匠、泥瓦匠、锔锅锔盆、杀猪宰羊等无所不能,他把这盘碾拾掇的既耐用还轻快省力,因此,这盘碾极少有清闲之时。
这盘碾最忙碌的季节在每年的秋后和腊月天,尤其是进了腊月门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要碾“米面”(过去春节期间用玉米面蒸的面食,玉米面就是用碾碾磨出来的)、掐“萁馏”(把地瓜干在碾上掐(磨)碎辅以豆腐沫子制成的窝头),掐豆包等,碾则难有片刻的消停了。尽管全村有6盘碾,但包括前街于姓和屈姓的乡亲都愿意舍近求远到这盘碾来碾米、掐面。为了能及时来碾碾,人们就会早早地来问碾、占碾。
所谓问碾,就是先去碾上问一下,打声招呼,问问今天或明天有没有人使用,如有人使用,就要再到另一盘碾问问,这就是问碾。学生时代的我就是家里问碾的人,因为父亲在村合作医疗站,整天背着个“药箱子”(出诊包)走东家穿西邻,为社员们诊病、送药、打针,还要担负着全大队的“除四害、灭蚊蝇”工作,整天忙得不着家,有时连吃饭都耽误了;而母亲那时是生产队里女劳力的骨干,又担任着妇女队长,不放工不回家,尤其是秋天刨花生、刨地瓜、切地瓜干的时候,母亲更是生产队里壮劳力都比不了的“女汉子”,所以,问碾的事就落在我这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身上了,逢到好碾碾了,母亲就会在吃早饭时给我下达任务:“放学往家走时,上碾上去问问,挨个号,晚上咱去碾碾。”于是,我就得上学时时刻提醒自己,放学后别忘了去“问碾”。
所谓的占碾无非是用一把小笤帚放到碾盘上,碾盘上如果已经有把破旧笤帚,表示已经有人提前占下碾了。春节临近,碾碾的从天刚蒙蒙亮一直忙到深夜,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为了不让别人抢先占了去,人们常常天不亮就拿把笤帚放到碾盘上,意思是这盘碾已经有人占下了。稍晚一步的人家一看见碾盘上的笤帚,只能摇头笑一笑,然后再赶到别处找碾去。笤帚占碾,已成习俗,再混理的人家也会遵规守矩的。有些人家占下碾,一用就是大半天。大家只好排起长队,一家用完了,下一家再用。为了争取时间,使碾转得快点,邻里之间都互相帮着推碾,大家和睦相处,乡情融融。
推碾的时候一般要两人或多人,一个推,一个扫。扫碾要上上下下兼顾,里里外外照料。如果是两人,则后边的要一手推着碾棍,另一手拿着笤帚,扫那些碾压到碾盘边上的粮食,碎了的粮食又一遍一遍地被过箩,直到不剩下渣子为止。扫碾可是门儿技术活,会扫的人,粮食摊得匀,还能扫出各种花样,又省劲又省时还好看。技术差的往往把粮食扫的一堆一堆的,厚薄不均,费力又费时。母亲就是推碾的高手,每当我们家碾萁馏或者豆包、“米面”(我们俗称掐萁馏、掐豆包、掐米面)时,许多等碾的人都会主动帮着推碾,然后,轮到他们时就让母亲帮着扫碾。这也算是互通有无吧。
由于这盘碾好使,那时候,在问好碾后,我们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端着簸箕,拿着笤帚去排号等碾。那时民风淳朴,无需有人维持秩序,人们都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依次排号,轮到了谁家,就回家叫大人来推碾。有时有的人家等米下锅,只要说一声,也可以插号。
碾旮旯最热闹的时候还是晚上,因为秋收、秋种季节,白天要忙刨花生、刨地瓜、切地瓜干、整畦子种小麦等农活,大家就利用晚饭后的时间来碾碾,特别是有月光的夜晚,不用点灯(那时没有电,都用一种带有玻璃罩的煤油灯笼,也叫马灯,后来也有用汽灯和嘎斯灯的),人们要推到很晚。由于碾碾用时较长,在皎洁的月光下,排队等候的人就在碾旮旯围成一块,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碾旮旯也成了一些“明白人”说书道古的地方,人们一边推着碾,一边拉着家常话,或者听着“明白人”讲故事,小孩们藏猫儿,学唱《东方红》,热闹非凡。
我自小就爱听故事,在那里听了诸如《貔子精》《千斤鼠八斤猫》《烟熏蚊子精》等神话传说,以及郭琇下两广的故事。有时候自家没有碾碾,我也会在放学后顺路到碾旮旯去听一会故事再回家。
邻居有位三叔,跟我们家关系特好,是村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柳腔、吕剧、样板戏都唱的不错,每当看到我们家到碾上碾碾时,就会主动去帮忙,并且总爱在推碾或中间歇息时唱上几段,我那时虽然不懂戏,光爱听故事,但也从三叔那里学会了《临行喝妈一碗酒》《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等样板戏选段,还有那柳腔《赵美蓉观灯》和吕剧《大雪飘飘年除夕》等,有时,三叔看我听得入了迷,就会及时提醒一句“听着样板戏儿,推起碾来更有劲儿”,我便颠儿颠地推着碾杆加快速度。
母亲常说,碾滚和碾盘扣的实在,碾的粮食就细致、就好吃,也能节省不少工夫。做人做事也是一样的道理,要“碾盘对碾滚——石打石(实打实)”,只有待人实诚,做事厚道,和他人才能相处得长久。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的石碾,如今因为英雄无用武之地, 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家乡的石碾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欢乐,陪伴了我的成长,那些温馨的往事,依然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者简介:于周波,退休高级教师,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即墨区地方志学会会员,即墨区诗词学会会员。主编、参编多部即墨区镇、村志、专业志,担纲主笔的《鳌角石村志》已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主编的《即墨区工会志》业已印刷出版;作品散见于《辅导员》杂志、《作文周刊》《作文评点报》《墨城新韵》《即墨古今》《即墨诗词》《新即墨》《城阳文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