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云端里读诗,泥土里生活
宝钗:云端里读诗,泥土里生活
作者:水云初静 | 图片:网络
话说黛玉自抛父进京都入住了贾府,便被外祖母贾母当作“心肝肉儿”的疼爱,宝玉更是对这个“天上掉下的林妹妹”百般呵护,万般迁就:
“我心爱的,姑娘要,拿去,我爱吃的,姑娘也爱吃,拿去,不,我洗干抹净了给你送去。”
黛玉当仁不让的成了贾府最得宠的“二玉”之一。
谁知忽然来了个宝姐姐,“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外表美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心灵也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一个不夸她的。
贾母说“我们家四个女孩儿,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们宝丫头。”
湘云说:“谁能挑出宝姐姐的错处!”
就连“万人厌”的赵姨娘都赞她:“会做人,很大方!”
仿佛宝钗就是“圣母”化身,能容忍,有担待,处处与人方便,事事周到周全。
湘云想做东请客,宝钗体谅她“家里自己做不得主”,就让哥哥帮忙置办了“螃蟹宴”。
岫烟被“刁奴”挤兑“当了冬衣”,宝钗就替她赎回,且时时接济。
分发礼物人人有份,亦不忘卑微低贱的赵姨娘母子。
最后竟然把“情敌”黛玉收编为自己的粉丝,互剖金兰语结成金兰契。
是宝钗天生如此,天赋异禀,生来就是个圆润完美八面玲珑的女孩子?当然不是。
宝黛“义结金兰”那回,宝钗“教育”黛玉不该看“小黄书”,即便看了,也不能“带出幌子来”,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黛玉既羞又愧又诧异:“我是看了,但是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看过啊,你是最近才看的吧?对不起,你可落后了,我八九岁时就已经把《西厢》《琵琶》之类的读完了!“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说起来都是泪啊。
可见,宝钗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在,家里“富可敌国”,宝钗就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上珠”,哪个娇惯的孩子不任性,想必那时的宝钗也是常常在父母身边撒撒娇,在下人面前使使“小性儿”。
可惜,父亲突然去世,“有爸的孩子是个宝,没爸的孩子把家挑”,哥哥顽劣,妈妈懦弱,薛家偌大的“皇商家业”一下子落到了宝钗身上,命运逼着她迅速成长,原文中是这样说的:“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事实上,宝钗做的岂止是“依贴母怀”,她要能够“为母亲分忧解劳”。
身边有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时候,父亲得了脑出血瘫痪了,妹妹只有四岁,更难的是爷爷也已瘫痪在床多年。妈妈觉得天塌下来了!实在没办法,女孩儿小学毕业后就辍学在家照顾两个瘫痪病人和四岁的妹妹,因为妈妈要出去打工挣钱。
后来爷爷去世了,女孩子也长大了,家里换成了她出去打工,妈妈照顾家里。她交了男朋友,妈妈提出唯一的却非常苛刻的要求:要她的男朋友当上门女婿,否则这桩婚事免谈!因为女儿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人唯一的依靠,她不能走,必须留下来承担这份责任。
这个条件放在大城市里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农村就不一样了,何况她男朋友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好在最后,男方父母通情达理,十分理解并同情女孩子家里的情况,就同意了。如今已经是儿女双全,阖家幸福,结局圆满。
说回宝钗,除了家里有钱,似乎比上面那个女孩子更惨,身上的担子更重。在那个年代,宝钗不得不抛头露面打理家族生意。曹公虽然没有正面描写,但是通过她认识岫烟的当票,又差人把衣服赎回来可以看出,宝钗并不是只在家里帮薛蟠出谋划策,必要的时候她必须亲自出马。
并且还要帮哥哥收拾在外惹是生非留下的烂摊子,第一回中贾雨村就写下了著名的对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有考证说“钗于奁内待时飞”是指后面贾雨村帮助宝钗寻找出走的宝玉。
但是,如果宝钗真的有“待时飞(贾雨村字时飞)”的那一刻,又怎知不是等待贾雨村来帮助薛蟠打官司,毕竟薛蟠惹出的所有官司,都是贾雨村帮忙摆平的。以宝钗的聪明务实,很难说求助姨夫贾政,打点雨村,不是她一手策划的。
不仅如此,宝钗还给哥哥薛蟠当着半个妈,都说“长姐如母”,宝钗这个小妹妹也经常帮助母亲教育哥哥。
薛蟠被柳湘莲打了个半死,自觉没脸见人,要出去做生意“闯荡闯荡”,薛姨妈一是舍不得儿子,二也怕他出去更惹祸,所以坚决不同意。宝钗却说:“他在家惹的祸还少吗?‘好男儿志在四方’,哥哥大了,早就应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即使做生意赔了钱,也当交了学费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宝钗的话妥妥的就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母亲教育儿子的话啊。
饶是如此,宝钗也没有被沉重琐碎的生活压的“低到了尘埃里”。
如果说《红楼梦》是一部百科全书,那宝钗就是一座“行走的图书馆”,她博览群书,闲杂的、正统的,儒道佛的,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不是粗知一二,而是样样精通。
宝钗读书,绝对不是“风吹哪页读哪页”,而是下了苦功夫的。
从没见她画过画,却能为惜春列一张详细的,专业的工具清单。湘云醉卧芍药茵,嘴里还嘟囔着行酒令的诗词,她每说一句,宝钗能立马给出作者和诗题,有人说宝钗这是在炫耀,可是炫耀也得有资本,不是人人都可以炫耀的。
黛玉行酒令说了两句“小黄书”上的,宝钗一下子能听出来不妥,并且迅速做出反应该如何对待这件事和黛玉。可见宝钗不但读书多,而且读得相当的熟,理解得也深刻到位。
读书是为了什么?读书是为我所用的,不但要能用,而且要会用,要用的得当,用在该用的地方,显然宝钗做到了,黛玉没做到。
但是,用宝钗自己的话说:“女孩子读书不是要去为官做宰,治国理家的,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说到底,宝钗读书是为了玩的,只是玩得太有水平了。
元春省亲,命大家每人作一首诗,宝钗随便一写,元春就夸:“终是薛林二姐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姐妹可同列者。”孰不知这还是宝钗“不屑为之(书中夹批)之作。”
咏柳絮词,大家都说黛玉“诗如其人”,风流袅娜,“自是一番别样心肠”,其实自古咏柳絮词的都是“自伤身世”,就连我们旷达的东坡居士也难辞窠臼,写出了“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千古悲音。
只有宝钗跳脱出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两句与其说是宝钗“野心勃勃”,怀有“青云之志”,不如说宝钗在身陷泥沼之时,仍有一颗不屈的、向上的心。
所有人都看到了宝钗的沉稳,豁达,却没有看到她也曾经在夜里偷偷地哭,只是在天亮时,她擦干眼泪,又是母亲可以依靠的懂事的女儿,又是别人眼里温柔端庄的宝姐姐。
黛玉说自己孤单一人,无依无靠。其实,黛玉虽然父母双亡,但是她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贾母就是她的依靠。真正无依无靠的是宝钗,宝钗虽然有母亲哥哥,但是母亲懦弱,哥哥顽劣,哪一个都靠不住,她才是这个家的那棵大树,母亲哥哥都得靠她“罩着”。
所以黛玉不顺心了能哭能闹,她一闹,贾母心疼,宝玉赔不是。宝钗呢,只能躲在夜里偷偷地哭。
只是哭过之后,擦干眼泪,抬起头,生活还得继续,母亲需要赡养,哥哥惹得祸需要处理,一大家子仆人等着吃饭,哪有功夫矫情?
张爱玲说“生活是一件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这句话用来形容宝钗最合适不过了,别人只看到了她艳若牡丹“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外表,却不知青春貌美的躯体里装着的是一颗已饱经风霜的心。
可是,反过来想想,“相随心生”,既然宝钗的心理那么苦,为什么还能“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若有诗词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
叶嘉莹先生说:“读诗,可以让人的心不死。”叶嘉莹先生一生也是饱经磨难,生活颠破流离,婚姻千疮百孔。可是当她站到台上开始读诗讲诗,她是那么的优雅端庄,风度翩翩。
宝钗亦是如此吧,能够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地生活,也能够在云端里读诗。哪里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的人可以负重前行,比如宝钗;有的人却连一根稻草都承受不住,比如黛玉。
End
* 作者 | 水云初静,闲来无事读书,心有所感写文,爱诗词,更爱《红楼》 自己经营公众号:水云初静 chongyue1019 微信:13964157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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