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夏
去年在门廊下做窝的燕子一家,今年将窝起在了另一处。我发现它们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院子里两棵不知名的树木卯着劲儿地疯长,树梢子都快要触到我家窗口了。我在夕阳西下时去关窗,隐隐听到树枝子里有鸟雀儿的啾啾声,探出头一看,原来是燕子一家。
它们把窝垒在树左侧楼房的一楼屋檐下。说是屋檐,不过是一楼办公室探出的三十厘米的一道水泥台。那间办公室已闲置很久,平时少有人进出,燕子把家安置在这里,晚上住宿,白天在树上高歌,倒也安静安全,全不似在门廊那里,每日每夜需防着小孩子的顽皮和好奇,总是担惊受怕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关好门窗,我去楼下看望新燕一家。一边走一边想,这新燕不知是不是旧燕?若是新燕倒还好些,大家相处起来也不必拘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垒我的檐下巢。若是旧燕,若是我不认得它们,它们却认得我了,那倒是让人感觉尴尬的。我实在不知道该要和它们聊聊什么。聊去年的事吗?我又不知是谁捣烂了它们的旧巢,它们的幼崽儿摔在地上的时候,我只是恰巧路过,它们若是把我认做了凶手……除了这个,我们还能聊什么呢?田野里稻谷飘香的事情,杏子在树上坐胎的事情,马路上洒水车经过的事情,一只苍蝇飞进我家厨房的事情,都和它们说不得。
或者,我可以在这样的黄昏时候,在燕子的新家旁坐下来,叽叽喳喳地学着它们说话的口气,与燕子一家聊聊我郁闷在心里的话,说自从去年秋天开始,我就再也写不出新鲜的字来,我曾经脑海里留存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灵感,突然就被秋风带走了,我追也追不上,喊也没人听。那些文字被秋风带到哪里了?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接下来的茫茫大雪日里,我徒然走过很多地方,也依然找寻不到我曾引以为傲的昨日了。那些文字连同昨日,一起逃掉了。
我知道,燕子一家是不会听懂我的话语的,或者,它们根本不屑来听。它们纵然是在叽叽叽地叫着,看似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其实是在用它们的鸟语聊自己的家常。我明明看见一只燕子叫着叫着就忽然不叫了,好像用了什么暗语一样,另一只也忽然不叫了,然后,“突”地一声,它们就一起飞走了。
我无法对着一个空巢继续唠叨个没完,我知道过一会儿,燕子一家还会归巢,也许它们此刻并没有飞远,它们只是躲在某处窥探着我,我一走,它们就会“突”地飞回来。我决定不再打扰它们了,一个人踢踢踏踏地往家走,走着走着,就听见那棵不知名的树上,有一股晚风吹过,树叶子因此莎啦啦地唱起歌来了,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