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 老人,还想要点什么
【往期回读】
老人,还想要点什么
——献给重阳节
王慧骐
作者王慧骐先生,生于扬州,现居南京。中国作协会员。曾任江苏青年杂志社副总编辑、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兼《东方明星》月刊主编、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
向这个世界,他们其实不要什么,物质的除了基本的温饱他们已经没有更高的奢求;倘说要点什么,我想可能会是时间,和一个相对安静的独立空间。
说几位老人的事——
刘先生,82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住在一个老小区的六楼。他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后来成为很有名的水利专家。退休后还经常被一些水利设计或施工单位请去做技术顾问。他有一个自小宠爱的女儿,读了医科大学,毕业前竟被查出患有尿毒症,换了肾后坚持了近十年;复又被查出患了癌症,终在其34岁那年春天,生命之花默默凋零。女儿离去后约三年,就在刘先生准备庆贺金婚的那一天,老伴也抛下他撒手人寰。接踵而至的失亲之痛,是时间这副良药让他从萎靡的泥沼里慢慢拔出身来。坐在六楼那间阳光尚可的卧室窗口,老人家打开了电脑。他决定写一本书,以忠实的笔触记下自己行色匆匆的一生……
田先生,81岁。在苏北的一个乡镇生活了将近六十年。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做一名那儿的文化站长。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他都能施弄几套拳脚。30岁得子,儿子长大后倒还有出息,在一座山清水秀的古城给他买了套房,田先生退休后遂去了此处养老。他年轻时便有一好,喜欢写诗,一写就写了六十年。好多报刊都登过他的诗。二十年前北方有一家出版社给他出过诗集。如今老了,也没啥别的念头,说这些年又写了不少新的,好几首长诗还在级别蛮高的报纸征文中获过奖。给自己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吧,他想此生再出一本诗集。说将来人走了,好歹给子孙留下一点痕迹。
杨女士,78岁。做了一辈子的机床工人。谁能知在她少年时心里便藏了个小秘密:将来长大了做个作家。可惜当时家里穷,书都没能读几年就早早地下地干活了。17岁赶上一次招工,离乡去了城市,再后来随夫远嫁,生儿育女,生活的担子一直就没能歇肩。总算迎来了退休,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且各自奔了前程。这时候“回炉再造”的愿望在她心中不可遏制地点燃,她敲开了老年大学的门,一口气选修了好几门基础课程。早晨漏掉的那些她想在黄昏里补回来。她开始学习写作,尽管笔力不逮,但她不服这口气,早早晚晚地啃书本背好词好句。当然这中间也碰到了不少热心人,帮她改文章,还推荐给报刊发表。她慢慢尝到了写作和发表的甜头,那颗潜伏的“野心”也渐渐大起来——她想在有生之年再出一本自己的散文集(十年前已出过一本了)甚至还想成为一名省作协的会员……
由于职业的关系,上述故事里的主人公与我都发生了交集——我在近期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是全身心地帮助他们修改润色书稿,也帮他们一一实现了或许是生命中最后也最为看重的这点心愿,几位的书稿都印了出来。当然,我这篇小文的落脚点并不在这里,对于一个大半辈子乐为他人做嫁衣的编辑来说,我无意于向这几位老人(其中有我相熟多年的老友)讨要什么,也并无半点标榜之意。所以说起他们的故事,是想探讨一下,人到了这样的年纪,究竟还想要点什么。他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非凡的经历,亦无传奇的身世,所写文字也不会为更多的人所关注。他们竭尽全力所做的这些,在别人眼里或许并无多大的意义。与名利场似乎已基本无涉,我理解他们只是在完成他们自己。
向这个世界,他们其实不要什么,物质的除了基本的温饱他们已经没有更高的奢求;倘说要点什么,我想可能会是时间,和一个相对安静的独立空间。他们想做一次人生的溯游,像鱼一样回到当初产卵的地方,哪怕只在水边站一站,停一停,捞几片已然沉底的那些久违的暖意。他们在回望中,试图找回自己的青春容颜和曾经有过的浪漫与激情;或因体能已大不如前,他们会时不我待地去做这份总结式的盘点;他们会把对亲人的念叨和牵挂痛过一种文字的方式记存下来。他们自我觉得这件事的重要。
所谓要点什么,应当更多的还在精神层面。其他的大概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