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城,你欠我一个姐姐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前情:
3,姐姐的生理痕迹
5,哪个猫儿不叫春?
按李小成说的,他回来了。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打电话警察胡汉武。胡汉武说,正在全力侦破。因为还在侦破,他暂时不能回答他的疑问,事实上他们也在找答案。胡汉武安慰他说,等水落石出的一天,什么都会明白的。
李小成在街上走着,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热,汗水从他后背前胸欢快地淌着。他目光如飞刀地盯着城市,他想是它吞没了姐姐。盯着脚步匆匆的人群,好像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谋害了姐姐。李小成没让陈有源陪,也没让小青和郑小艾陪,一个人从姐姐租住的永宁巷出发,没有目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江边,看着清澈的汉水在眼前流入长江,浑浊的长江在入江口迎了过来,于是,一半清,一半浊,涌起一条弯曲的水线。从江边往回走,走过有名的拥挤的汉正街就走到江汉路,那是这个城市的心肝,看不透的繁花似锦。他站在天桥上,看无穷无尽的汽车一辆一辆从脚下穿过远去。
这个黄昏他站在天桥上,看着太阳从远处的楼群一层一层地上升,一层一层地金黄,最后在高高的尖塔上停留片刻,飞快地消失。
就在那刻,他的眼泪扑面而来,他急忙用手擦,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他好像明白了姐姐说过的一句话,在城里,夕阳落下的时候总是让人难过。这样的感觉,在他坐在江边看夕阳洒在江面时更加强烈,眼泪温热地滑过脸,那样的欢畅,就像春天,一场雨之后白莲河的水一样。
等夜幕下来,等街灯亮了,李小成一步一步走回永宁巷姐姐的房子。他就这样过了两天,在那两天他想了很多,寻找姐姐在这个城市留下的痕迹,或者被这个城市刻下的痕迹。
他选择了痕迹这个词,而不是脚印,那是因为法医那几页报告,在那报告中他看到了很多痕迹,他想痕迹是确切的,细小的,蛛丝马迹的。他想要找到姐姐的痕迹,青春的,哭泣的,夜晚的,黎明的,爱的恨的,这对于已经失去生命的姐姐有什么意义,对于他又有什么意义?他不能确切,可他决定寻找。其实,在潜意识里他盼望能自己抓到凶手,只是那时他也没能确切。
他胡乱地翻着城市早报,看到了热线电话,他突然想到如果能在报纸上怀念姐姐,青春盛大,谁会舍得就此离去不再回来?他拨了很多次,一直都是忙音,他坚持拨直到一个有点倦的声音传来,你好啊,我是情感热线记者夏苏,正在聆听你的心事。
年画似的姐姐在李小成面前一张一张地翻着,可等他说时却是杂乱的,像是困在圈里的羊群打开门时一齐朝外冲,好在这个叫夏苏的记者耐着性子听他说。虽然夏苏说不一定能见报,可他却得到了安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松迅速传给了四肢。这样的轻松没能持久,他放在茶几上的脚碰倒了一只杯子,就那么哐当一声碎在地上,他的心再一次揪紧,眉头又锁上了,他躺在沙发上,有些困,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直到被敲门声惊醒。
谁?
是陈有源,从姐姐入土那刻起,他好像变了个人,常常一言不发,神情恍惚,跟他说话说几遍,他突然回过神来说,什么啊?还得再说一遍。安葬了姐姐那天夜里,他一张纸上写了一句话,那么年轻的土壤。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痴了一般。
父亲温了谷酒,倒了一满怀给他,说要敬他,他接过来仰起脖子喝了。父亲说谢谢你给了小琳感情,谢谢你在小琳死后给她的体面。父亲笨拙地说。
他愣了一会儿说,伯父,小琳跟我说过镇子东头那个离了婚女人,说你们要是真好就结婚,让她喊那女个妈要一个过程,可她心里还是高兴的……父亲大口地喝酒,眼泪滴在酒杯里,因为这事小琳和他吵过架的,小琳说他这样做对不起母亲的。
父亲喝醉了,坐在那里唱歌,低沉的声音像石头砸在石头上:
人生在世浩浩荡荡,苦挣苦挣一份家当。正好享福,寿又不长。莫要眼泪汪汪,细听歌师说几个比方。哪有万岁不死,哪有少年不亡。昔日有个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过黄河,收周仓,大英雄怎能舍得而死,舍得而亡?昔日有西楚霸王,百战百胜称豪强,到后来被逼死于乌江。这大英雄怎么舍得而死,舍得而亡……
这歌原本是丧葬时,请来的歌者安慰家属的。他这一唱,像是安慰陈有源,又像是安慰自己,悲凉穿过了谷酒的温热……
李小成叫了一声陈哥,陈有源咧了一下嘴唇,没有出声。这时,他看见了地上的玻璃,冲着李小成吼了一声,你怎么搞的?李小成也火了说,破了也是我姐的杯子。他说,是我……不光是你姐的。
两个人像公鸡的,他一句我姐的,他一句不光是你姐的,不停地重复着。后来是李小成先停下来的,因为他看见陈有源蹲在地上捡碎玻璃时,手被划伤了。他拿了一张创可贴递过来,他这才没说那句不光是你姐的。
陈有源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支502胶,粘那些碎片。李小成问,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你跟我姐到底是咋回事?他不做声,他又问了一遍,他还是不做声,专注地粘。他一遍遍地问,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他这才说了一句,凶什么凶,有本事你去抓凶手啊。李小成彻底被击怒了,飞起一脚朝他粘了一半的杯子踢了过去,杯子再次碎了。
陈有源忽地站起来,也飞起一脚,这一脚把李小成踹了趔趄,李小成扑了过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没过一会儿他们都停下来,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们的手让502胶水粘在一起。
两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气,干瞪着眼,然后一蹦一跳去找水果刀,剥削粘着的手费了不少劲儿。等手分开,两个人都有些难为情。
陈有源先道了歉,他答应李小成等心情缓和些,一定讲给他听,可现在他害怕回想,就像做梦一样。李小成跟他说了打早报情感热线的事,他没说什么,在他看来,李小成还是孩子,未免天真了一些,不是谁都能登在报纸上悼念的。
陈有源打开电脑,打开一个纪念网页让李小成看,原来是小青和郑小艾在网上给姐姐建了一个纪念馆,几片姐姐的照片像叶子一样悄悄地落下来,她站在江边的样子,她朝着江汉路步行街上那个卖水老头的铜像做鬼脸,三月的樱花树下仰着头微闭双眼好像在许愿的样子……轻轻的歌声响起来: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他给姐姐献花,点烛光,他来不及注册,那时有几句他喜欢的诗从心里跳了出来,他写给姐姐:在一叶叶翠绿的手掌下,倾听葡萄深处/有酒之香渐次响来/响着一种诞生的气息/我们便端坐如一群美丽的孩子/听剪断脐带的声音/充满着人的悲壮。
陈有源惊奇地看他,他说这诗是别人写的。陈有源准备走了,问他明天做什么?他说,找汪建设汪叔。陈有源说,我就搞不明白你打听这些,有什么意义?他说,我就是想听怎么着?
陈有源不想争吵,摆摆手走了。
汪建设就是他们正要离开殡仪馆时,那个赶来抱着李小琳骨灰盒的鞠躬的中年男人,据说在区车管所当副所长。(未完待续。)
内衣之事,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