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㐆斋诗集详注》001
作者：张穆 注者：知畏斋
作者简介：张穆，清代山西平定人，字石洲，号㐆斋。通训诂、天文、历算、舆地之学，尤精于边疆史地。著有《蒙古游牧记》《魏延昌地形志》《阎若璩年谱》《顾炎武年谱》《㐆斋文集》《㐆斋诗集》等，《清史稿.文苑传》列传传世。
注者简介：周瑞红，号知畏斋，男，山西阳泉人，张穆研究会理事，古典诗词爱好者。著有《㐆斋诗集详注》，未梓。
001赵倢伃玉印⑴歌效昌谷体⑵
题注：《㐆斋诗集》中题下编者注：在丁酉前。据《张穆年谱》，这首诗作于道光十五年乙未（1835）。玉印主人到底是谁，道光年间京师学术圈曾有论辩，后张穆受陈恩泽侍郎邀请也参加了考据论证。⑴倢伃玉印：为汉代白玉印，是著名中国古代玺印。早在明代甚至是宋代就被认定为是汉成帝妃子赵飞燕的遗物，但历史上为此争论不断。婕妤，jié yú宫中女官名。汉武帝时始置，位视上卿，秩比列侯。自魏晋至明多沿设。⑵昌谷体：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昌谷体是指中唐诗人李贺所开创的诗体。其特点为不拘泥于格律，风格怪奇，辞彩绚丽，想象力极为丰富，意象瘦硬，谲诡、冷涩、凄艳，时空交错，穷极变化。
印，仁和龚定庵主事⑴家故物也(印，严东楼⑵家故物，后归项墨林⑶，又归李竹懒⑷，又归定庵)，今归番禺潘(仕成)⑸郎中。玉质精白，妙润世无其比。余以虑俿⑹尺度之，高七分，径一寸劣。缪篆⑺文四，曰：“緁伃妾趙” ⑻(緁从系赵字，内含雀头三)。按《汉书》，赵氏倢伃三：钩弋夫人⑼也，飞燕姊弟⑽也。飞燕後立为后，弟亦昭仪⑾，皆不终于倢伃，则此印应属钩弋矣。
序注：⑴仁和龚定庵主事：龚自珍，号定庵 ，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清代思想家、诗人、文学家和改良主义的先驱者。龚自珍曾任宗人府主事和礼部主事等官职。著有《定盦文集》，今人辑为《龚自珍全集》。⑵严东楼：严世蕃，号东楼，明朝奸相严嵩儿子。⑶项墨林：项元汴（1525—1590），明浙江嘉兴人，号墨林山人。工书能画，不惜重资收购法书、名画、鼎彝、玉石、书籍。所藏书画有天籁阁项墨林印记。有《天籁阁帖》。⑷李竹懒：李日华（1565-1635），字君实，号竹懒。明朝浙江嘉兴人。迁太仆少卿。工书画，精鉴赏，声名亚于董其昌。⑸番禺潘仕成：番禺，pān yú县名，在广州市南郊。潘仕成，清广东番禺人，字德畬。好藏书。道光间辑刊《海山仙馆丛书》，首开于古籍之外，兼刻西欧翻译诸书之例。鸦片战争时曾聘请法国专家仿造西洋战船，向清廷报告，未被采纳。⑹虑俿chí：古尺度之一，汉建初六年（81）虑俿尺。参考资料：车吉心主编．《齐鲁文化大辞典》：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年6月：第320页⑺缪篆：miùzhuàn六体书之一，用以摹刻印章。也称摹印篆。《汉书·艺文志》：“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繆篆，虫书。”颜师古注：“繆篆，谓其文屈曲缠绕，所以摹印章也。”⑻緁伃妾趙：汉代玉印“緁伃妾娋”，緁伃妾娋中“緁伃”与“婕妤”、“倢伃”相通，为汉代宫中嫔妃的名号，地位仅次于昭仪。“妾”乃女子的谦称，“娋”则是该印印主之名。一印之中官职、人名并存，即可确定为殉葬之印。因“緁伃妾娋”篆法采用了装饰性较强的鸟虫篆，历代多将“娋”错认为“赵”。⑼钩弋夫人：钩弋夫人赵氏，名不详，河间（今属河北）人，汉武帝刘彻宠妃，汉昭帝刘弗陵的生母。传说赵氏天生握拳不能伸展，汉武帝过河间，“望气者言此有奇女”，于是召见她并将其手展开，展开后掌中握有一玉钩，因此被称为拳夫人，又称钩弋夫人，后被封为婕妤。⑽飞燕姊弟：飞燕指汉成帝赵飞燕皇后。《汉书·外戚传下·孝成赵皇后》：“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学歌舞，号曰飞燕。”姊弟：姐妹。赵合德（前45---前7），汉成帝刘骜宠妃，与姐姐赵飞燕（汉成帝第二任皇后）同侍皇帝，专宠后宫。正史没有记载她的名字，合德名字出自于赵飞燕外传。 ⑾昭仪：古女官名。汉元帝始置。为妃嫔中的第一级。
晚妆静卸黄金彄⑴，彤幕沈沈⑵椒殿⑶秋。宵深忽感香兰梦⑷，绕电⑸惊掣帘索动。茂陵⑹官爵⑺倢伃尊，天题⑻横被⑼尧母门⑽。玉印千年滞⑾恨魄，金钱⑿界断⒀云阳⒁碧。
注：⑴彄：kōu 环子、戒指一类的东西。《西京杂记》卷一：“戚姬以百炼金为彄环，照见指骨。”⑵沈沈：chénchén 宫室深邃貌。⑶椒殿：后妃居住的宫殿。⑷香兰梦：即梦兰典故，指妇人怀孕，亦喻受恩宠。典出《春秋左传正义》卷二十一〈宣公·传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辞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将不信，敢徵兰乎？’公曰：‘诺。’生穆公，名之曰兰。”⑸绕电：庾信诗：“离光初绕电”。⑹茂陵：指汉武帝。⑺官爵：指给予官爵。《后汉书·皇后纪上·和熹邓皇后》：“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輒哀请谦让。”⑻天题：天子所赐之诏或题字。⑼横被：覆盖，遍及。《三国志·吴志·陆胤传》：“惠风横被，化感人神，遂凭天威，招合遗散。”⑽尧母门：汉昭帝降生地钩弋宫的门名。《汉书·外戚传上·孝武钩弋赵倢伃》：“﹝昭帝﹞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⑾滞：《说文》：凝也。⑿金钱：比喻黄叶。宋黄庭坚《平原宴坐》诗之二：“金钱满地无人费，一斛明珠薏苡秋。”⒀界断：划断；分开。⒁云阳：云阳宫，又名“甘泉宫”。位于陕西省淳化县西北甘泉山，其故基原是黄帝的明庭甘泉之地。秦建，汉武帝时扩建，周围十九里，离长安三百里，可以遥望长安城。
（第一段：追述钩弋夫人荣辱之始末。晚妆静卸黄金彄，彤幕沈沈椒殿秋：秋日某一天，红色宫墙合围下的后妃宫殿深邃神秘，后妃钩弋夫人静静地卸下晚妆和黄金彄环。按：诗人没有直接写玉印，而是从玉印背后的故事入手，联想到了玉印主人在后宫的情景，手法别致。宵深忽感香兰梦，绕电惊掣帘索动：深夜忽然感应兰梦之兆，天空划过电光拽动帘索。按：这里是“比”的手法，比喻汉武帝宠幸钩弋夫人且孕龙胎。茂陵官爵倢伃尊，天题横被尧母门：钩弋夫人被武帝宠幸后怀孕，生下后来的汉昭帝，母以子贵，汉武帝便加封钩弋夫人为倢伃，使其尊荣，并将龙子降生所在的钩弋宫门命名为尧母门。按：倢伃从汉武帝时始置，位视上卿，禄位相当于列侯。一时富贵荣华恩宠如此，诗人在这里埋下了伏笔。玉印千年滞恨魄，金钱界断云阳碧：碧，青绿色，比喻繁华与生机。诗人在这里陡然转笔。谓秋风摇落的黄叶已经遮盖了当年郁郁葱葱无限生机的云阳宫。武帝当年加封钩弋夫人为婕妤时赐予的玉印已过千年，但钩弋夫人含恨之魂魄仍不散去。按：班固在《汉书》里称汉武帝在甘泉宫即云阳宫修养，随侍的钩弋夫人赵氏因犯过错，遭到汉武帝斥责，后来赵氏忧郁而死于云阳宫，就地下葬。现在更流行的说法是褚少孙在《史记》里的补记：汉武帝为防患女主乱政，立子杀母。《资治通鉴》记载了武帝的一段解释：“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宋朝诗人徐钧有诗曰：“名门尧母将传嗣，取鉴吕皇预杀身。燕翼贻谋宜有道，如何知义不知仁。”这首诗应该也是张穆的看法，从其遣词造句可以验证。至此，第一段完整地叙述了玉印主人的故事，千载以降仍栩栩如生，不得不叹服诗人的如椽大笔。）
刮肤⑴莹脂⑵截寸肪⑶，宛蟺⑷钮⑸刻双鸳鸯。雕箧⑹锦绨⑺照座光，烛彩错⑻成文字祥。
注：⑴刮肤：刮摩其表面。⑵脂：油脂。常用以形容洁白柔润的皮肤。《诗·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⑶截寸肪：即语典“截肪”，出自《昭明文选》卷四十二、三国·魏文帝（曹丕）《与钟大理书》：“窃见玉书称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纯漆，赤拟鸡冠，黄侔蒸栗。”唐·李善注：《通俗文》曰：脂在腰曰肪，音方。⑷宛蟺：wǎn dàn盘旋屈曲貌。汉刘歆《甘泉宫赋》：“黄龙游而宛蟺，神龟沉于玉泥。”⑸纽：印纽，即“ “印鼻”，亦称“印首”。古代玺印，顶端有纽，可穿孔佩戴。⑹雕篋：雕刻有精美图案的印匣。篋，qiè 藏物之具。大曰箱，小曰箧。⑺绨：tí古代一种粗厚光滑的丝织品。⑻错：本义：用金涂饰，镶嵌。
（第二段，描述玉印。刮肤莹脂截寸肪，宛蟺钮刻双鸳鸯：玉印表面被刮摩得如晶莹剔透的凝脂，白如截肪。盘旋屈曲的印鼻上雕刻着一对鸳鸯。按：双鸳鸯，触目惊心，本来是夫妻恩爱的象征，却早已物是人非，直教人唏嘘不已。此印现在故宫博物院收藏，为纯白玉所制，上有凫钮，琢制得十分精细。凫钮上有鲜明的血红色斑块。整个玉印光泽温润，摸触时给人的手感宛如一块凝脂。雕箧锦绨照座光，烛彩错成文字祥：描写玉印的装饰。玉印放在雕刻有精美图案的印匣内，衬垫着柔滑有光泽的丝织品，与玉印底座交相辉映而熠熠生光，如同烛光之彩一般斑斓交错，印上刻着吉庆祥和字迹。按：诗人再次用华丽的辞藻描绘了千年玉印，极尽描绘之能事。）
阳阿⑴姊弟⑵自尊大⑶，比秩⑷久已薄⑸银艾⑹。持语绮人⑺各郑重⑻，传观⑼细绾⑽同心带⑾。
注：⑴阳阿：yáng ā古之名倡阳阿善舞。这里指赵飞燕，出身京师长安平民之家，选入宫中为宫女，后在阳阿公主处学舞，鸿嘉三年（前18）封为婕妤。永始元年（前16）六月封为皇后。⑵姊弟：姐姐和妹妹，指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⑶尊大：至高至大；尊贵伟大。《旧唐书·窦建德传》：“后世充废侗自立，乃绝之，始自尊大，建天子旌旗。”⑷比秩：官制用语。比附正式官职所享有的禄秩，称比秩。⑸薄：轻视，看不起。⑹银艾：银印和绿绶。⑺绮人：身著罗绮者。这里代指考据玉印的诸位达官名流。绮，qǐ有花纹的丝织品。⑻郑重：慎重；认真严肃。⑼传观：传递着观看。⑽绾：wǎn 盘绕，系结。⑾同心带：绾有同心结的丝带。
（第三段，描写其他参与考据论辩者的意见。阳阿姊弟自尊大，比秩久已薄银艾：飞燕姐妹自是尊贵高大，她们的禄秩或者说地位早已超越朝廷大臣。银印和绿绶，这里代指朝臣。按：诗人在这里所引乃论辩者的意见。持语绮人各郑重，传观细绾同心带：考据论辩玉印的诸位达官名流，严肃认真地发表了他们关于玉印主人到底是谁的看法。他们传递着玉印一一观看，并仔细地盘绕着玉印上的同心带。所谓“持语”，即“阳阿姊弟自尊大，比秩久已薄银艾。”其言外意是说：赵飞燕荣宠如斯，应该是玉印主人。按：诗最后以画面收束，留下悬念。之后不久，张穆有了新的发现，并作《玉印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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