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专刊 || 张碧峰 || 那一年，母亲送我去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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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母亲送我去当兵……
文 | 张碧峰（陕西商洛）
每次母亲送我，总不忘叮咛一句：“别忘了常写信……”
那一年，太阳晒红了金秋十月，收罢玉米，新粮尚未入仓，庄户人又忙着起早摸黑播种小麦。除了料理好全家人的饭菜，服侍半身不遂的爷爷，及时添加栏内鸡食猪料外，母亲也要忙着下地扶锄播种。母亲比往日更忙了。
这个时候，入伍通知书也寄到了家中，我动身在即。正上高中的我偷着报了名的……
那一年，南疆的战事也一天天吃紧，邻村已有几个早我参军的年轻人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
船漏偏逢连阴雨。恰在这农忙时节，年轻时奔赴延安、忙碌一生，离休返乡没几年、卧病在床的爷爷突然去世了。一身白衣素服替下了母亲那身沾着泥土的灰衫，母亲和全家人不得不丢下地里的农活，忙着料理爷爷的后事。
安葬了爷爷，母亲也由于极度劳累病倒了……
我很清楚，母亲在这个时候是极不愿意让我离开的。她不止一次对我说：“等你参加完了高考再去当兵妈不拦你，中途而废终究不好……”
我却没有听母亲的话，全身都是年轻人的热血沸腾，瞒着她到征兵体检站查了身体，没想到顺利通过了。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小了，你的事也该由你做主了。”
母亲说完转过身又忙她手上的活去了。看着母亲日见佝偻的背影，还有在微风中有些散乱的缕缕白发，我心里一阵酸楚。
母亲为了我读书，节衣缩食，没完没了地干活，手里总有忙不完的事。母亲不识字，对读书人却极羡慕，把他们也看得极尊贵，母亲很希望自己的儿女中能有一个像样的体面的读书人。因此，我们兄妹几人读书所需的一切用品和费用，母亲总是极力满足，宁肯自己多受点苦累，也不愿委屈了我们。在这方面，一向勤俭的母亲却显得十分大方，我们有求必应，生怕耽误了我们的学业。
然而，母亲虔诚的愿望却一次次化成了泡影：
大哥十七岁那年高中毕业，因为国家刚刚结束了十年动乱，高考制度还没有恢复，尽管大哥在那个荒废的年月并没有荒废学业，他的成绩很是出类拔萃，但客观历史原因的限制只能在大哥和母亲的心里留下一个无可奈何的遗憾，也就是那一年，母亲送大哥走进了军营。
二哥十八岁高中毕业，赶上了好时候，可以参加高考了，谁知仅以三分之差名落孙山，被拒于大学门外。母亲希望二哥补读一年再考，心强气盛的二哥却自认无脸见人，一气之下，辍笔回乡自谋它路，愧言再提高考之事，母亲的含辛茹苦换得的又是一个遗憾……
兄弟中我排行老小，母亲，还有两位兄长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对我学业上的关切更为周全，大哥给我买了自行车，二哥每周不辞辛苦给住校的我送粮送馍。现在我却要中途辍学远离母亲去当兵？看着病中的母亲，我觉得我太让母亲失望了，也太让母亲伤心了。
我希望母亲能骂我几句，这样才能使我心安。但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在我要走的那天，母亲硬撑着病身子给我做好了饭，看着我吃下，完了非要送我到县城，任我怎样劝说，她也不肯留下。无奈，母亲由舅舅搀扶着坐着自行车到了县城。
就要离开故乡了，我们这些刚穿上军装的新兵在人们的簇拥下沿着县城的主要街道开始了欢送游行(现在新兵出发时很少看见有这种情形了)，母亲也一同挤进了人群队伍，在离我不远处相跟着，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我。
游行队伍中的母亲换上了一身往日不常穿的干净衣服，穿了一双白胶鞋替下了脚尖上缝着白布的孝鞋(按老家的风俗，老人去世，晚辈要戴白孝帽，两只鞋尖上要缝上白布，以示有重孝在身)，扎在裤角的白布条扎腿也暂时解了下来，白布孝帽依然戴着，只是被母亲用一条灰色头巾遮盖了起来。
几次回头我都看见母亲在用手帕擦着眼睛，看见了我的脸，母亲很慌乱的给我挤出一丝笑，就急忙将头转向了别处。那天有风，想必是扬起的尘土眯了眼睛。我的爷爷，这位慈祥而坚强的老红军战士的去世，母亲和全家人已哭干了眼泪，母亲的泪腺早已干涩。
新兵们依次走进了排成长长一溜起运新兵的长途汽车，引擎声已经响起，我的不算太小的包塞满了母亲的全部慈爱和温暖也随着车轮慢慢向前移动，我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母亲的一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也跟着汽车依依不舍的向前移动。这时，我才真切地看清了母亲仰起的脸，因为病痛，母亲的脸显得蜡黄，两腮是一层焦黑，眼睛红肿着，眼睑是一圈黑晕，我看到的这双眼睛已经变得混浊，显得有些木讷，也没有精神，但正是这双眼睛却让我读懂了那许多复杂的感情，这双眼睛里融注了太多的依恋、疼爱和希冀。母亲粗糙的双手很烫，攥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母亲的脸色很焦急，似有许多话要说，但直到汽车加速了，她才急急地说出一句：“别忘了常写信……”
汽车走得远了，透过车尾腾起的烟尘，我看见母亲病病歪歪的身子还在向前踉踉跄跄地跑着，风吹开了她的头巾，露出了母亲戴着的白白的孝帽，母亲一手按着被风吹散的灰头巾，一手在空中向已经开远的汽车挥舞着，母亲的身影是那样孱弱，那样瘦小，一阵风挟着烟尘吹过，母亲眼见着就要摔倒，刹那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就在这一刻，模糊的泪眼中母亲踉踉跄跄的身影定格在了我心灵的视野，化作绵亘的永恒，永远永远……
入伍后，训练、移防、拉练、演习等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很少写信。我总是给自己找出一些借口：太忙，顾不上写信；母亲又不识字，写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如此等等。偶而间三、五月，一年半载给母亲写一封信，也常常是诸如“儿一切尚好，不必挂念”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有一年难得探亲回家过春节，母亲自然是欢喜异常。一日我忽然发现，我写给母亲少得可怜的几封信，母亲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信封信纸平平整整，没有丝毫破损。听家里人讲，母亲每次收到我的信总要让妹妹不厌其烦地念给她听，完毕总要把信拿在手上左右端详，笑眯眯地很是认真地说，我的字写的比以前好多了(我不知道不识字的母亲是如何进行对比的？)，然后也少不了在村里人面前夸我有了长进，说儿子当了班长，又考上了军校。那几封信也被她当作宝贝一般珍藏着，一直放在枕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听着这些话，一丝深深的愧疚袭上心头，我的眼圈也不由得红了，心里一阵阵发疼，我才突然记起，我已好久好久连诸如“儿一切尚好，不必挂念！”之类的话也不曾寄给母亲了。
起程归队的那天，母亲早先于我起床了，母亲看着我吃下了她亲手包的饺子、煮好的荷包蛋，这才满意的掩上门，非要送我到离家四五里远的镇上等候去城里的班车。母亲听不进我的劝说，像几年前送我参军走时那样。
黎明前是浓重的黑，母亲硬是从我的手上执拗地拿过我的行李背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早春还很寒冷的晨夜中。一路上，年迈的母亲几乎无话，直到汽车要开走时，才又如几年前那样急急地说一声：“别忘了常写信……”末了，又嚅嚅地加了一句：“要是忙，顾不上写，给妈寄个空信皮，妈也就放心了……”
霎时，我的双眼多了一层迷雾，我嘴唇颤颤地说不出一个字来，我能做到的只是很有力也很郑重地给母亲点几下头。
母亲用她的乳汁和着爱心把儿女们养大，她忘掉了所有的艰辛，对儿女也一无所求，唯一的奢望仅仅是“别忘了常写信”!
我长大了，自信能走出广阔的世界，但却永远走不出母亲的目光……
往事如烟，转眼已过了三十年，我脱下军装转业地方工作也已经七、八年了，而母亲也在我当兵的第八个年头撒我而去了……
参军后，在大漠戈壁、天南地北，在陆军部队、坦克部队、武警部队行走军旅二十多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已经慢慢淡忘了，但母亲的那句“别忘了常写信”却常常在我的耳根响起。
静静的夜里，我拿起了笔，在铺开的信笺上，笔墨醮满浓浓的思念和回忆，写下儿子全部的愧疚和情意，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寄给远方不识字的母亲……
母亲啊，儿的信，天堂里的你能收到吗？!
与你分手在冬天
——致战友
轻轻转过脸，
一切都将从此遥远。
纵使只有一步，
也隔着银河星汉。
战友分别为何总在一无所有的冬天？
走遍茫茫雪野，
也无法送你一朵带着祝愿的花瓣。
推开夜的窗户，
也没有半星萤火，
为你照亮一丝温暖的灯盏。
如果是秋天，
我会冒雨登山，
为你未来的日子采一叶心形书签。
让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吧，
我拍一拍你的肩，
你拍一拍我的肩。
在过去了的岁月里，
我们不都是这样吗？
先把月儿读圆，
又把月儿读残。
将苦嚼成甜，
把艰难化作一抹笑靥！
张碧峰，男，陕西洛南人，行伍出身，服务军旅二十余年，转业后就职于商洛政法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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