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银 || 墙角里的爱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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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里的爱

文 | 王宇银（陕西镇安）

　　这天，燕枫有些醉了，放在平常时，难得一见。今日他做东邀请铁杆们到乡下老家小聚，舍身陪哥们儿，免不了多饮几杯。众说他醉了，他硬说没事，也都信了。酒后自然聊起了家常，不晓得谁说了句，还是小时候好啊大事小事都有父母顶着，就这句平常不过的话，竟然挠到了他的心上，突然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众人不解。

　　燕枫抱来一个黑色油漆的木箱子，斑驳的箱面诉说着年代的久远。打开了，透着一股霉味儿，里面整齐的码满了一箱子书本之类，看样子是燕枫上学时所用之物。拿出一个线绳装订的有些发黄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燕枫1985～1989，里头记着日常开支，大到十五元一套衣服，小到一毛钱的冰棍儿，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四年的学生时光，四年的生活琐事估计全在里面。半醉半醒里，燕枫诉说着关于他的家乡他的父亲。

　　燕枫的家在秦岭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一生也没出过远门，一直佝偻着腰在山间田地里劳作了一辈子，始终紧锁的眉头似乎总在计算考虑着一家人的生计。

　　燕枫是老家山村里第一个考上中专的人，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父亲笑了，整日拧在一起的眉目终于舒展了一回。可是紧接着，通知书上明晃晃写着的三十元钱的学费如同一块儿巨石再一次压弯了父亲的脊背。那时候，三十元钱的学费抵得上整个家庭一年的开支。

　　那年暑假是一个干旱的夏天，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里，父亲每天带着燕枫披着星星起床，吃一碗母亲做的粗粮早饭，然后带上口袋挖锄砍刀和绳索，钻山越林，戴着月亮回家，只为能多挖一些野生草药。记不清多少次被土蜂蚊虫蛰咬得浑身是疱，甚至还有悬崖惊魂与死神擦肩而过。终于在入学报名前凑齐了学费。本就消瘦的父亲又瘦了好几圈。

　　临走的头天晚上，父亲取出卖草药换得的一包毛票子，一张一张，沾着口水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七十五块八角，一分不剩都交到燕枫手里。第二天，燕枫起得很早，背着家里最好的一床被子，只是和母亲打了招呼，不忍心去叫醒父亲，父亲太累了。燕枫来在土炕边，在父亲呼噜声中，取出一沓沾着汗水的毛票子放在父亲的枕头底，燕枫反复计算了，路费加上一顿饭钱，三十五元钱足够了，不需要那么多，剩下的钱只希望能让一大家的生活宽裕些。然后深深一跪，算是和父亲道了别。轻轻起身，害怕泪珠落地的声音吵醒了父亲。母亲紧紧的拉着燕枫的手，嘱咐把钱装好一路小心走到了给家里写封信，燕枫一边答应着一边让母亲回去，因为一大家人还等着母亲做早饭。

　　开始在州城的时候，燕枫一直都是省吃俭用的。因为大部分同学都来自农村，加上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各路经济刚刚起步，吃穿用度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可改革开放带给神州大地的影响是不可比拟的。身边的同学也都差不多学会了各种玩耍，不是打球，就是看电影，看录像，跳舞或者上馆子喝酒。年轻人是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燕枫也有了一帮子朋友，每逢周末会聚集在一起，免不了也会在邀请与被邀请中花掉大把的时间和一些钱财。两个肩膀抬一张嘴吃别人的终究会被看不起的。燕枫也顺应着潮流。可是，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需要经济来支撑。一晃四年过去了，到了毕业的关头，经济开支也大了许多，什么合影留念、送个纪念品、迎来送往等，燕枫靠勤工俭学挣的几个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就硬着头皮给家里写了告急信，说自己马上毕业了需要几百元钱急用，让父亲想想办法，哪怕就是借也行，等自己毕业工作了再还上。不到一个星期，家里通过邮局汇来了四百元钱，汇款单上说家里这几年积攒了一点钱，让先用着，不够了再写信说。

　　终于毕业了，燕枫也顺理成章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在乡下，离家也很远。可就在这年秋天，父亲却病倒了，一检查是食道癌！燕枫好难过，就问父亲母亲为啥不去医院看？母亲只是流着泪什么也没说。父亲却回过头来安慰燕枫，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假如熬不过那也是命，没什么好伤心的。虽然四处求医，可父亲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就在入冬的第一个晚上，交待完后事，一脸安详的躺在燕枫怀里走了。

　　燕枫一边伤心着，一边为父亲操办了后事。

　　第二天，燕枫准备去工作地，晚上和母亲拉拉家常，一边安慰母亲要母亲照顾好自己，有啥事就写信。说着说着又说到父亲当初的病，问母亲难道一直就没发现有什么征兆吗？母亲又一次眼红了，泪如断了线的雨珠。母亲说，其实啊，年初就发现父亲吃饭有点和过去不一样，吃干硬一点的饭菜，好像吞咽吃力，后来越发严重了，就准备去县里大医院去看的，你写信说毕业要几百块钱急用，你父亲就把这几年积攒的钱都给你邮过去了。开始说你上学，学习任务重，叫不要告诉你，免得影响你的功课。后来你毕业了，还不叫告诉你，说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吃公家饭的，才参加工作不能影响你进步。每次要他去医院，他都说没事，扛一扛就好了，以前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不都扛过去了嘛。就这样，你父亲还是病倒了，我偷偷叫人写信告诉你的，谁知道去医院一检查，已经迟了。最后母亲也说，都是你父亲的命不好啊，生活刚好一点，却没福分享受啊！你们几个孩子都努力地给他看病治疗了，要怪就怪老天不睁眼！

　　听完母亲说的真相，燕枫感觉有千万针芒在刺扎着心脏！如果不是自己虚荣，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如果能对父亲多一点关心，父亲能早点得到检查，对症治疗，也许就不会早早离去！是自己在关键的时候用了父亲的救命钱啊！

　　燕枫说，父亲去世后，常常梦到父亲。梦到六十来岁的父亲，像个八十岁的老头，老态龙钟，一脸的疲惫，每次都对燕枫说自己好饿，等到把吃的递到父亲手里，父亲边吃边吐，什么都吃不下，然后看着父亲无力的躺在自己怀里慢慢闭上眼睛，慢慢离去……每梦一次，燕枫就哭醒一次，醒来总是环抱着双手，感觉父亲还在自己的怀里，可清醒过来时，怀里早已经没有了父亲的影子。

　　燕枫说刚才喝完酒，聊天的时候，他又看到了父亲，就靠在朝阳的墙角，隐约好像听到父亲在说他好饿好饿……

　　所幸的是，燕枫在酒足饭饱的时候想到了看到了墙角的父亲。燕枫和父亲的每一次相见与分手都伴随大把大把的眼泪。也许这才是真爱，不一定有多么高尚，不一定有多么轰轰烈烈。爱，就在生活的点滴中，就在看不到的某个墙角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