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就叫悲从中来吧(一)
【仙途漫漫】
作者:弥陀
稚虞山是一座传说中的山,有人说是仙山,也有人说是妖山,传说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就失了真,又或许传说本就是世人杜撰出来的,而至于为什么要杜撰出来一个传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不同答案对应着不同的人生。
山中建筑大都讲究依山傍水,而白日梦是一座依着稚虞山的书店,原本也是傍着水的,据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一个阳光明媚、微风轻柔、正适合午睡的午后被人用一把剑斩断了。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所以我也不知道书店旁边从山顶落下的瀑布为什么会被人斩断。
毕竟,大千世界有三千问,三千问都是无解的谜。
安琦说这个故事就叫悲从中来吧。
可什么是悲从中来呢,安琦说,大概就是有一个人一直对她很好,她决定爱上他,因为他们都说爱情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而他对她的那些好让她觉得快乐。
而当她终于爱上他之后,他们却又都说逢场作戏的感情当不得真,于是,快乐消失了,悲伤从心中滋生出来,这便是悲从中来。
虽然这个很费脑子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我还先是同安琦说流言蜚语不可信,一信就伤人。
然后我问,“他们是谁?”
安琦回答,“是谁都不重要,只要不是他就好。”
我又问,“为什么?”
安琦回答,“因为有些时候自欺欺人是救命的药。”
我仍有一事不明,既是逢场作戏,又为什么要对一个戏子好,莘芷说,怕是也入了戏吧,毕竟人生如戏。
谁说不是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壹
嘉合十年春,宜和戏院里死个小戏子,小戏子死的时候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安琦在小姑娘尸体前守了三天三夜,衙门里再没有派人来,班主说入土为安,安琦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班主问道,“入土为安,安的是谁?”
“安琦,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老班主揉了揉眼睛,佝偻着身子颤巍巍的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得离开了。”
“可再卑贱也是命呀,班主,您曾说含冤而死的人在冤屈未解之前入不了轮回。小呶喊我姐姐喊了五年,我不能不管她,您带着大家走吧。”安琦给在三天之内仿若老了七八岁的班主扣了三个响头,“班主,要是还有缘分,送走小呶后我会去找您的。”
扶着门框正在抬腿跨过门槛的班主愣了一愣,收回了步子,转过身又颤巍巍的走到安琦跟前,“小呶是我捡回来的,我养了她十多年,我会不想管她?”
愤怒但是无可奈何,很久以前安琦就觉得他们这些人是活在沼泽里困兽,起初还会怀着些许的希望挣扎一下,眼看着挣扎的结果是愈陷愈深,慢慢的麻木了起来,哪怕偶尔会愤怒,也终究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安琦总在想,终有一天,他们这些活在沼泽里的困兽会被耗尽生机,成为一个个行尸走肉,而后如同一根根腐烂在大地上的朽木。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呀!
三天前,外出采买的安琦还没进戏院的门便看见门口熙熙攘攘的围了一大堆人,平日里戏园子冷清,这世道不好,饭都吃不饱,哪有那么多人有闲工夫来看戏听曲,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
安琦眯着眼睛笑了一笑,笑容还没在脸上绽开便听见有人说,“一个小戏子死了就死了,我家主人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你们,怎么,你们这些戏子还想讹钱不成。”言语间满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又有一个人叹了口气,懒懒的说道,“算了,回府。”
手中捧着的东西呼啦啦的落了一地,安琦从人群中挤进戏院,小呶安安静静的躺在戏台子上,方才说话的人已经走了,衙门的捕快不耐烦的推了一把班主,“您老人家出去打听打听沈家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一个小戏子也敢打沈家主的注意,这事沈家主懒得追究,您老就谢天谢地,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小呶丫头不会做这样的事的,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中间肯定有隐情,大人再查查吧。”
“有什么可查的,难不成是沈家主自己给自己下了毒,目的就是为了弄死一个小戏子,哼,您还真拿自己当根葱,您这事啊小的管不了,您老得等着府衙大人亲自来查”,捕快弹了弹被班主抓过的衣袖,面容上带着鄙夷不屑的冷笑,言语间皆是嘲讽。
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安琦听说小呶在倒茶的时候失手将热茶倒在了沈越的手上,气急败坏的小厮打了她几巴掌,逼着她将滚烫的茶水喝了下去,谁晓得这期间他们是怎样又是动了什么样的手脚,哑着嗓子被逼上台唱曲的小呶一首曲子还没唱完就死在了戏台子上。
不知道是谁报了官,府衙里验尸的官差说小呶是中砒霜死的,而砒霜下在她自己端给沈越的茶水里。
迷了心窍的班主抱着一丝看不见光的希望盼着府衙大人能还小呶个清白,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从一开始就幻想着他的戏班子能免除居无定所的颠沛流离,毕竟一个宜和戏院耗尽戏班十多年来所有积蓄。
可戏园子被人砸了一次,被人放火烧了一次,府衙大人没来,捕快也没来,看戏听曲的人也没来,没钱吃饭的人会撑不下去,安琦想,宜和戏院终究还是要死了。
可能怎么办呢,生而为人,却卑贱如同蝼蚁,这世道……,总有一日,她要颠覆了这世道。
安琦抬头看着班主,“可活着的人还需要您带着他们活下去,班主,苍梧国的世道坏了,您的国它不要您了,这一次,您带着他们离开苍梧国吧,我留下来,就当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使命活着。”
班主带人离开之后安琦放了一把火,大火烧了一整天,火扑不灭却也不曾蔓延,单单将宜和戏院烧的干干净净的,连灰烬都不曾留下,那座戏园子便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站在夜幕里的安琦低着头笑了一笑,兀自说道,“终于,要开始了”。
宜梧城开始闹鬼,入了夜便有小姑娘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子,曲子里有一句词:含冤者死,杀人者生,世道不平,众生反为生。
那曲子反反复复的唱了十多天,春分那日下了一场大雪,入了春的苍梧国的气温骤然下降,人们在惶惶不安中翻出入了柜的冬衣。
安琦穿着一身薄薄的春衣在沈府门口等了一整天,见沈越时便带了一身的寒意,连话语也是冷冰冰的,“都说难得一见沈家主,我还在想会去宜和戏院听曲的人怎么会难得一见呢,原以为是谬传,今日可真是受教了。”
沈越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安琦笑了一笑,“那要看您是什么人?”
执书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颤,沈越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安琦,嘴角含着一抹笑意,问了一句,“怎么说?”
那样的神情和语气好像是在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忽然间遇到了一件趣事,而这趣事与他无关,不过是恰到好处的勾起了他的兴致。
安琦愣了一愣,早便想好的说辞忽然之间就都说不出口了,她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公子怕死吗?”
这话问出口她就愣了,她原想说什么来着一时间都忘了。
安琦是调查过沈越的,十六年前,苍梧国的王和王后年仅四岁的嫡长子公子越病了一场,宫里的侍医看了一遍没看出来是什么病,只是病一直不好,日复一日的拖着拖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也只能求卜问卦了,求问出来的结果是将他送到远离都城的边陲小城里去,养到弱冠之年再接回来,巫医说或可保全性命。
反正不是一定能活着,倘若死了,那也是天命他不该活,都城里来的杀手一直没有间断,苍梧国的储君一直未定,子嗣众多的王上病的愈发的重,最近及近弱冠之年的沈越所面临的刺杀或是谋杀频繁且肆无忌惮了许多。
“怕死就可以不死了吗?”
“怕死可以活的久一点”,安琦想了一想,又说,“活的久了说不定能成仙。”
“成仙”,沈越笑了一笑,“本公子没有仙缘,成不了神仙的,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命数,七情六欲羁绊着,灵山秀水里教养出来修仙之人都成不了仙,他们这些挣扎在红尘里的俗人又怎么能飞升。
安琦一扭头走了,走出几步又折身返了回来,手里拎着一把出鞘的剑,“要么死,要么去做苍梧国的王,你那些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你若是想死,我正好杀了你为小呶报了仇,你要是肯做去王,我可以保护你。”
沈越直愣愣的看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道不好,因为我要颠覆这个世道,我要让苍梧国的百姓脱离饥寒交迫之痛,不再受流离失所之苦。”安琦喊了一通,喊完之后又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可笑。
“姑娘说这些话还真是让本公子觉得惭愧,是本公子狭隘了,本公子只想自己活,竟从来没想过苍梧国百姓的死活”,沈越起身走到安琦跟前,“可姑娘,你凭借什么保护我,我又凭借什么信你?”
凭借什么呢,凭借她手中的剑,凭借她是灵山秀水里教养出来的修仙人,凭借她有仙缘,凭借让苍梧国的国祚绵延下去、让苍梧国的百姓安居乐业是她最后的使命,完成了她便能成仙,安琦想,谁不羡慕逍遥自在神仙呀,谁都不想活在战乱纷扰的水深火热之中。
安琦没有说服沈越,好在这并不代表沈越不接受她的提议,毕竟剑架在脖子上,稍一用力人就会死,又毕竟,沈越不想死。
仆从来报,担惊受怕的百姓在愤怒中砸了府衙。
沈家家主在城里的声名并不差,他们相信沈越没有杀死宜和戏院的小戏子,却在闹鬼的恐惧中再也忍受不了府衙的无能和不作为,食民之奉却不担民之忧只会耀武扬威盘剥百姓的官员比粮仓里老鼠还要可恶。
沈越是苍梧国公子的身份在混乱中传开,守城的军士自发的聚集在沈府外,呼喊着拥立他为新王的口号。
那也只不过是个口号,苍梧国的王上还活着,即便昏聩无能,那也是他的父亲,沈越无论如何都不会反叛自己的父亲,而反叛只会死更多的人,他只能选择带着安琦感回都城。
安琦脸上出现笑容,那笑容里有着志在必得的决心,“公子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此,”沈越走到屋外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本公子祝愿姑娘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