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炼丹（十四）轮回不昧，文帝崇仙佛；炼丹不就，炀帝斩妖道

很久以前，在北魏的时候，有一个自幼出家的小和尚。由于生得弱小，在庙子里经常被师兄们欺负。受了委屈无法言语，只能独自一个躲到神像旁边的角落里哭泣，想道：“我哪天能够长得比这些坏人更高更壮就好了。”

就这样，他不知哭了多少回，可能是心念被佛祖感知到了。有一天正哭着，忽然就看到庙里的护法金刚活了。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拿了一个大钵盂，里面装满了一条条的牛筋，来给小和尚吃。

唐式金刚力士

小和尚说：“我是出家人，这些是犯戒的，我不能吃！”

金刚神却不管这么多，直接就把这些牛筋塞到小和尚的嘴里，把他吓得大叫大嚷起来，从床上掉了下去。原来是一个梦。

奇怪的是，从此以后，小和尚就有了惊人的神力。无论多壮的力士都不是他的对手。所有欺负过他的师兄都害怕他，但他们加起来都没小和尚一只手的力气大。

拥有如此神力，本来可以做个大将军扬名天下的，但小和尚慈悲为怀，他明白神灵赐他力量不是为了他大开杀戒的。于是不但宽恕了曾经伤害他的人，还把这神力用在了弘扬佛法上，于是成了一代高僧。人们都叫他“稠禅师”。

为了广播佛法，稠禅师建了很多庙堂，收了很多弟子。但一次聚集的人太多，于是惊动了北齐文宣帝高洋。高洋害怕这些人是要造反的，于是率兵包围了众人。于是稠禅师专门面见了高洋，说了自己的目的。高洋对他十分钦佩，于是说：“大师既然从金刚神那里得了力气，可否让我开开眼？”稠禅师说：“当年我从金刚神那里得到的只是人力，现在我要向陛下展示真正的神力。”

于是他就在山门前口颂神咒，只见外面堆积的准备建房的木材、石料一个个纷纷跳了起来，在空中相互撞击，震声如雷，碎屑如雨而下。高洋不由吓得战战兢兢，口呼佛法而退。

北朝石像

就这样，稠禅师以他全部的精力在全国建庙，只可惜天不假年，在并州修一座寺庙时病倒了，临终时，他说：“生死有命，这是佛都逃不了的。但可惜没有完成这项功德。希望我来生能够当一个'大力长者’，把这座庙完成。”

过了很多年，这座庙一直是半完成状态。忽然有一天，隋文帝杨坚路过这座寺庙，忽然心有所感，觉得这里环境莫名地熟悉。立刻下马叩拜，并且让地方官完成了庙宇的修造。于是人们都明白了，杨坚就是稠禅师的转世。

这就是隋唐时代流传的杨坚前世故事。虽然是个神话，但很贴切地点明了杨坚与佛教的密切联系。事实上在杨坚小的时候，佛教已经俘获了北方大部份人民的心灵。据说他的养母就是位老尼姑，从小的佛法教育当然是少不了的。也许在幼儿时代，他就把佛经故事当童话来读。等到后来，他所深爱的独孤皇后，又被说成是观音菩萨下凡，来世间拯救苦难。这可能就是观音女性化的开始。

因为有了这些渊源，于是在杨坚一旦手持天下后，毫不犹豫的更改了周武帝的灭佛政策，佛教得以从危机中解除。这让无数佛教徒们不得不松了一个口，颇有被拯救的感觉。

事实上佛教有个特色就是危机意识很强，从当年释迦牟尼创法开始就预言有正法遭弃的末法时代。这让无数佛教徒们都心怀警惕。因此早做准备。在南北朝至隋唐这段时间，政治上一次次风吹草动，都让他们认为末法时代即将来到。只有弥勒下生才能重兴佛教。这也就造成了很多一连串的影响。包括后来唐僧西行、乐山大佛的建造、白莲教兴起都与这个认识有关。

世界上最大的弥勒造像—乐山大佛

要避免乱世的到来，自然就需要与邪法做斗争。而邪法的代表就是道教。可是让佛教徒们伤心的是，大力长者杨坚，似乎对道教也没有太多的恶感，他在崇佛之余，对道教也采取了示好的做法，比如在京城兴建道观，让曾被周武帝尊崇的道士王延管理，并亲自受了道教的《洞真智慧大戒》。更把隋朝的第一个年号定名为“开皇”。这个名词来自于道经。是指在天地鸿蒙初开的时候，起自北方的一个时代，象征世界的稳定时代。

杨坚如此示好道教不是没原因的。因为每一个贤明的皇帝都深知，儒佛道三教已经形成了支持中华精神文化的三只鼎足，任何一个都不能缺失。否则，就将造成大灾难。

正是有此认识，所以尽管贵为天子，隋文帝崇佛，但不依赖佛。尽管扶持佛教，但对于不支持隋朝的和尚们依然敢下狠手打压。所以他最终能够将分裂几百年的天下再次统一，开创一个锦绣治世。被认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之一。

隋文帝的儿子，著名的隋炀帝杨广，继承了父亲的宗教政策。所以尽管他在经营扬州期间，就和佛教的天台宗有很深入的交住，与名僧智果为方外好友，接受了佛教的戒律，并且为佛教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但当他登基为帝后，依然对道教文化表示出好感。在自己的御园中修造了蓬莱、方丈、瀛洲三大神山的模型，以示对神仙境界的向住。

这是个明星级的帝王，生得英俊潇洒，允文允武。一生有个梦想就是成为千古一帝，于是开运河、建东都、通西域、征高丽，十三年时间办了其他帝王一百三十年都未必能成的事，于是有了很多的故事。

隋炀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隋炀帝和秦始皇、汉武帝很相像。因为他们都是经历了长期的分裂后，第一次完全掌控世界上最富庶强大的国家—中华的人。（汉景帝之前内有七国之乱，外有匈奴强敌，自已又为窦太后所控。）象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不想多活几年，更好的享受天子之尊的威风和荣耀？

于是顺理成章的，诏请道士的工作很早就开始了，如著名道士宋玉泉，还有孔道茂。他因为擅长辟谷之术，结果都被隋炀帝罗致到了身边，还有一位叫“徐则”的道士，自称从仙人那里得了道术，能够作为王者之师。不过光说不练，等到隋炀帝派人来请他的时候，徐则却忽然“尸解”了，这不由得让隋炀帝很是扫兴。

在隋炀帝罗致的道士中，最有名的恐怕要数茅山的王远知了，他正是上清派第十代掌门，陶弘景的衣钵弟子。隋炀帝好不容易把他请到了扬州，没想到谈了几句话后，发现王远知本来黑油油的发须，没多久就在眼前变白了。

茅山掌门王知远

对这件事，炀帝有点害怕，可能是担心对方在自己面前化为一具枯骨，于是让他走了，却没想到这家伙是个真有道的，一直活了一百二十六岁，到唐高宗时代才去世。

那么问题来了，王知远为什么要在隋炀帝面前搞怪？

原因可能是他本来就对隋炀帝没有好感。倒不一定是因为他早知先觉，预料到了大隋朝的败落，而是本来他对隋朝就心怀芥蒂。

从王知远的出身来，应该是南朝人。中国自古的“正统”观念，一直以汉室传下的这一脉，魏晋宋齐梁陈为主。但当隋朝一统南北后，可以说不仅是政治领域的大变革，更是宗教领域的大变革。从此后，以北方系为主的新“正统”成为了主流。影响的并不只是人民，还有思想领域的神灵重构。中国上古五帝的信仰于这里到了致命打击并最终消亡，而后建立了以道佛两教为主的新神系。在这个神系的构建中，太多新的因素掺进来了。多到陶弘景尽一生学识写的万神谱《真灵业位图》都要重新改写的地步。这也就导致茅山上清派不得不对其他道派做出让步。你说这让王知远对炀帝能有好感吗？

还有个原因可能是因为隋唐大运河的开凿。注意，不是京杭大运河，这点很重要。

这是条被现代人过度美化的河流。很多人以此不分青红皂白，大吹什么炀帝“过在当时，功在千秋”。很不幸的是，王知远就生活在炀帝“过”的时代。这么一条巨大的交通动脉，是建立在无数人的累累白骨之上的。更关键的是，中国自古就相信风水学说，视破土改气为不吉。后世开建铁路都不知引来多少人反对，更不要说几千年前开凿运河。可想而知，当时引起了多少人的反对。

隋朝大运河

于是民间有个传说，说的是炀帝开河本就是一石两鸟之计，既修运河，又破坏江南的王者风水。但当开河总管麻叔谋开到中途时，居然误开了一座仙坟，隐居在里面的仙人恼怒，决定推翻大隋天下。

传说虽然不经，但道教中人，善识山川地理，自然对开运河这种改变风水的事不会有好感。

虽然这次隋炀帝和王知远的会面不成功，但后来在大业七年，他又重新诏请了王知远一次，这次还向他行弟子之礼，为他建法坛。可能这次终于让王知远有所感动，所在后来在天下大乱，隋炀帝要逃向扬州时，他出言阻止，但隋炀帝没有听从。

王知远也会炼丹，但在隋朝，于此道上成就最大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弟青霞子苏元明。

虽然大多数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苏元明绝对是那个时代世界上最伟大的化学家之一。他一生撰写了很多著作。包括《宝藏经》、《授茅君歌》、《赞魏伯阳参同契》等等。都是有关炼丹的巨著。而他流传最广的作品要数《太清石壁记》。这部外丹著作名字相当有逼格。证明了他是太清丹道的正统传人。

炼丹

事实上苏元明可能直接从葛洪那里得到了教导，因为在开皇年间他也追寻葛洪的足迹，从茅山来到罗浮山炼丹。在他的丹道中随处可见葛洪的影响。他在炼丹术的理论与实践上都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对于各种金属研究尤其深入，按其研究分类，金和金的化合物有二十种，如雄黄金、雌黄金、曾青金、硫黄金、土中金、生铁金、熟铁金、生铜金、砂子金、鍮石金、土碌砂子金、金母砂子金、白锡金、黑铅金等等，银有十七咱，如白锡银、曾青银、土碌银、丹阳银、生铁银、生铜银、硫黄银、砒霜银、雄黄银、雌黄银、至药银、山泽银、草砂银、母砂银等等。不过他对于这些金属有如此深入的研究，可能还得感谢下那个时代。不同于南北朝时的山河割据。在统一的国土上，炼丹士比前朝能够找到更多更好的药材。很多的药材甚至来自于异国他乡。据说隋炀帝就曾派人去波斯学习冶金技术。

但是苏元明自称自己的丹术是大茅君传授的。这可能是他对自己作为茅山上清派弟子的身份的神化说法。大茅君即茅山之神茅盈，是一位汉代仙人。当然比葛洪在仙界的地位更高。

三茅君

隋炀帝肯定想找到苏元明。可惜这两人没什么交集。可能是苏元明象狐刚子一样隐踪灭迹的原因。但是隋炀帝却是个心急的家伙。找不到苏元明，他就找了个叫“潘诞”的嵩山道士。

嵩山，也就是道教的中岳，北朝天师寇谦之的道法就是从那来的。那里很可能就有个势力很大的道教集团。潘诞既然能够被隋炀帝看中，当然也非泛泛之辈。而好大喜功的炀帝肯定全力支持，要让对方炼丹成功。于是一场远超前代的工程拉开了序幕。

史载，隋炀帝供给潘诞专门的场地宫观，官位三品，房舍百间，金银无数，还指派一百二十名童男，一百二十名童女，杂役数千人，各种器物无一不具。这些资源都是前朝的炼丹人士望尘莫及的。问题是就象现在的很多国家重点投资项目一样，没炼出丹来！

其实这很正常，陶弘景开头几年不也没炼出来嘛，寇谦之也是没炼出来，关键是要给老板合理的解释。潘诞就说这是因为缺少石胆、石髓的原因。

隋炀帝表示接受，因为石胆、石髓是一种珍贵的矿物，的确难找。但他是个行动派，一声令下，大量人员搜山查岭，开山凿石，花费亿万，挖地百丈，可就没找到。

石胆

这不由得让炀帝有些失望，问潘诞，用什么可以取代石胆。潘诞眼皮一翻，说可以啊，只要童男童女胆髓各三斛三斗。这有多少呢？也就是一百三十公斤孩子们的胆髓。

不能不说这个潘诞如果不是个信口胡言的无赖的话，就一定是个妖道。无论佛道，都有其黑暗一面。道门中的败类也就是妖道。道教中向来有“旁门三千，左道八百”的说法，以彰妖道之多。其实呢，这是因为道教与佛教不同。作为自然宗教，道教从起源就缺乏佛教那样的组织性，无论老子还是张天师，虽然被所有的道门所供奉，但他们的影响力却也从来没有达到所有的基层教徒。

当然，说这些“妖道”全是坏人也不确切，他们包括各种各样的人物。有愚昧无知，有钻营小人，当然还有那种疯狂的天才。象黄易在《大唐双龙传》中描写的“左道左游仙”，其在历史上实有其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他是积极参与政治，想象张角一样建立自己的宗教帝国。

妖道左游仙

这个潘诞让炀帝用童男童女做药，虽然丧尽天良，但是还是有其道学上的依据的。所谓“天人合一”。人本身就是应天地之道而生。人身上的东西自然也是天地灵气所聚，这也正是后来内丹学的理论依据。

只不过潘诞明显打错了算盘。隋炀帝虽然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但还是有良知的。听到潘诞这个主意，气得肺都快炸了，立即下令砍了潘诞的头。

死到临头，潘诞害怕吗？才不呢，不管是无赖还是狂信徒，这家伙都是个人物，不然也不会打主意到皇帝头上。他说：“皇帝你太急了，为什么不多给我点时间？我死后必当上升焰摩天，你的下场就看着吧。”

是的，他的最后这话说对了，隋炀帝一生就败在一个“急”上面，前朝炼丹动辄几十年都没有成功，隋炀帝几年就想成功。而且耗用大量人力物力，不顾实际情况瞎折腾。现在又意气用事地杀了潘诞这个炼丹专家，导致几年的投入化为乌有。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瞎胡闹，比其他皇帝更严重的瞎胡闹。这些问题如果是发生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那就是败家，发生在一个帝王身上，就是败国家！

也就是在潘诞被杀这一年，一群身着白衣的弥勒教徒袭击了东都，这就是轰轰烈烈的隋末农民起义的开始。炀帝的宏大梦想从此碎裂，统一不过二十多年的中国再次陷入了连天战火。

隋末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