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 今年冬天格外冷

今年冬天格外冷

今年冬天格外冷。

农历十月还没过完就已经下了三场大雪,第三场大雪压断了许多树木和电线,还冻死了好几个人和很多牲畜。各样树木上的叶子,虽然还都直愣愣地挂着但全都干枯了,干枯了的树叶全都泛着刺眼的青色。

早上起床有点晚。八点多了窗外还是昏暗暗的,打开窗子一股冷风忽地扑过来,好大一会儿没有缓过气来——看样子又一场大雪要来了。

草草地洗漱一下就要去上班,还没迈出家门手机就响了:“喂,是翟叔吗?我爸走了。”

“啥时间?”

“今天早上六点多。上午十点去火化,您过来一下吧。”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这样仓促,对方的手机已经挂断了。电话是李猴跳(这是绰号,官名原是叫李十云,后改名李仕云)的儿子打来的。

李猴跳和我同村,属猪,今年刚满五十,比我大五岁。以往农村孩子并没有年龄段之分,我俩都上过学所以一直是很要好的伙伴。李猴跳从小就很猴跳,十几岁以前一直是全村的娃子头,并且经常出面和队长协商事情。十五岁就当上了村里的记分员,十七岁初中还没念完就去参了军,转业回来直接安置到了公社武装部。后来,先后当过公社武装部部长、市管会(工商所和税务所的前身)所长、副乡长、乡长。大约是2004年调到了县银行,最后当上了市分行副行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年春上,正在李猴跳春风得意的时候,却毫无征兆地患上了不治之症——噎食病(食道癌)。

初冬时我去看他,他还不在乎而且很是侥幸地对我说:“切除了,拿钱换回了一条命!”但依然是吃喝不进,冬天已经很有些冷了,他还再吃奶油雪糕:“别的什么也吃不下,就这凉儿凉儿的!”

坐有不到十分钟他就长时间的咳喀了十几次,每次都是吐着扯不断的粘条,而且每次到最后都要用卫生纸在嘴里使劲地掏,刚换过的痰盂不大一会儿就塞满了。

“我这一生也算值了,从小到大从没受过别人的气”他刚刚用卫生纸扯断嘴里的粘痰就开了口。而且不无自豪地接着说:“反倒是我经常训儿子似地训我的手下。训儿子儿子有时还敢顶撞,而那些手下哪个还过口?”

“只有一件事我很不安。那是前年夏天,银行选拔中层干部,有一名不论是工作或是人品、人气都很看好的青年,考试、海选全都过了,但压不住人情和关系啊。我想全体班子都是心照不宣的,要不蚂虾杂鱼都进去了他却落选了?”

期间他又咳喀了几次我也没有记。“就这,那个青年抑郁了将近一个月。后来,他竟然提了一桶汽油堵了一个副行长的门同归于尽了。最后结论是施暴者精神病突发,但我心里是明镜一样的啊!”

我很是感慨又心不由己地对他说:“现在就不要想这些了。”而他却说:“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除了上边一个个领导的施压,领导自己的兄弟姐妹、内弟外侄、大姨姐小姨妹不安排?你要是收了人家的钱不给人家办事?那可是一步登天的事啊,虽然多数平庸无为或胡作非为,但那可是终身制啊!不过,我别的真的没有其他贪污和受贿”!我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说他没有别的贪污和受贿谁信呢,一位副行长一个月工资顶多七八千元,别的不说,几年时间上百万的别墅、儿女出国留学……天上掉下来的?人死如灯灭,有谁还会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计较呢?

当我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太平间的时候,停尸房里里外外已经摆挂了辖属单位和部门送来的不少花圈和挽联,但现场人数却不多。听说多数来礼节以下就走了,还有不少是派单位司机送来的。立在清冷寒风里,我忽然就想起了时下很流行的一句话“县长死了不如县长他爹死了。”

“这就去火葬场,翟叔你要跟着去啊!”正愣怔哩,李猴跳的儿子走了过来。我很是不解地问他:“停尸要三天的,干嘛这样仓促?”他嗫嚅了一下说:“没地儿放啊,再说他已躺倒大半年了,部门和单位都没啥人来了。因为我爹这几年的那个(可能是包养情妇吧),我妈对他已经够期了(厌恶透)!”

天气刚刚有点暖和,却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撒起了雪花儿。

“找东西砸砸,那才是真骨灰哩”!烧尸工没有丝毫表情地冲着送葬的人群大声喊叫。可能是李猴跳的儿女门不懂事理(没有打点),尸骨还没有完全烧化就出炉了。李猴跳的几个儿女们拿了锤子或砖头,在锅炉前的平台上胡乱地敲砸着没有烧化的骨头。

天空中的雪花如同悬挂着的白色大网,忽而卷起忽而展开胡乱地拽着扯着,而且一阵紧似一阵。望着这场景,一个成语倏地闪现在我的脑海——“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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