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泉:永不消失的雷声——忆与吴新雷教授交往点滴
吴新雷教授
当一个人在为自己的事业拚搏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答案是二个字:朋友!我与吴新雷教授的相识,就是在我最渴求的时候。
我是学中文的,写作是我的本行。但我在起步的时候,却选中了一道难题:曹雪芹。曹雪芹是十三亿中国人都喜欢的人物,知名度天下第一;凡是研究曹雪芹的人,都是中国顶尖的学者。
由于上面二个原因,我在写曹雪芹的长篇小说时,感到压力巨大。我首先要成为一位红学家,在此基础上,才能完成曹雪芹的长篇小说。为此我参加江苏省红楼梦学会。
我把我的手稿《曹雪芹南归》带到会长姚北桦家中,向他请教。
姚北桦对我说:“书稿写得不错,但是袁枚这个人物,显得单薄了点。我给你介绍个人,你去找他。”
我问:“找谁?”
姚北桦会长说:“吴新雷。他是学会的秘书长。”
吴新雷教授!我久闻大名,看过他的作品。
我又问:“他家住哪儿?”
“他家就住在随园的旁边。”
我站起身向姚会长说:“谢谢姚会长指点。”
姚会长笑着说:“吴教授研究曹雪芹,不光是在书本上,而且他还实地考察,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
这才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被实地考察四个字迷住了。由此开始我对中国古代作家的考察,重点自然是曹雪芹。
作者(右)与吴新雷教授(左)合影
有一次开会我遇见吴新雷教授。散会后我对他说:“吴教授,我要拜你为师。”
吴新雷教授说:“你为什么拜我为师?”
我说:“因为我要写曹雪芹小说。”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每天要上班,哪来写作的时间?”
我知道这问题太重要了,我必须对他解释清楚,否则师就拜不成。我说:“我每天五点钟下班。下班后烧饭,吃完饭六点。六点开始睡觉,睡到七点,养足精神。七点开始写作,写到一点或二点。每天大约写六个小时。”
“哦,原来是这样。行,你有什么困难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拜师礼就这么简单,二句话解决问题。吴新雷教授就是这样平易近人。
我说:“我想深入了解袁枚这个人。”
吴新雷教授说:“对,写曹雪芹,不懂袁枚是不行的。但你不能只知道他的生平,最重要的是读懂他的著作。”
我高兴地说:“听明白了。”
《曹雪芹江南家世丛考》
我开始在南京各大新华书店寻找袁枚的书,可是我没有找到,书店里没有这种冷门书。我把这情况告诉吴新雷教授。吴新雷教授只好把他家中的资料借给我看,解我的燃眉之急。
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书,是吴新雷教授的力作《曹雪芹江南家世考》(与黄进德合著)。这本书里蕴含着吴新雷教授实地考察的成果。这种影响是无形的,是要学生自己领悟的。
这时我才感到,我自己的手中,一定要有一批属于我自己的资料。
有一天,吴新雷教授告诉我:“在扬公井古旧书店有红学资料。”
我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到书店,结果我满载而归,买到一批我急需要的资料:不仅有袁枚《小仓山房诗文集》,还有《楝亭集》、《绿烟锁窗集》、《四松堂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等。我的主攻方向进入更深的层次。
显然吴新雷教授在暗中关注着我买书的事,否则他给我的消息就不会这样准确。这才叫雪中送炭。
吴新雷教授
在上个世纪,中国还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城市现代化建设,城市的面貌绝大部分还保持着土木建筑的原样。这样实地考察,就使现代人能够探索曹雪芹时代的状况。吴新雷教授这种实地考察的成果,有高度的科学性,显然,他抓住了历史的机遇。
我在向吴新雷教授学习的过程中,不仅要学个别的问题,还要学习他的方法。在《曹雪芹南归》定稿前,我就去北京考察曹雪芹遗迹。接着我又去苏州、仪征、瓜洲、扬州考察。这种考察的好处在于:曹雪芹活动的最主要的场景,我都有现实的依据,从而使我写起来特别有信心,脑中岀现的常常是一幅幅立体的画面。
《曹雪芹南归》岀版后,我送了一本给吴新雷教授。他对我说:“你写的是文学,是能够成立的。”我深受鼓舞。
我一共岀版了十一部中国古代作家的书。每部书都采用了先考察,后写作的方法,都获得了成功。我写吴敬梓,四次去全椒。写施耐庵去大丰。写高鹗去找他的故居。写刘鹗去镇江。后来我又写了八部秦淮书,都是我与秦淮区政府合作完成的,其中有高安宁局长。我家就在秦淮河旁边,河中每一朵浪花我都熟悉。但我在写作时仍然坚持实地考察,即使是了若指掌的环境,我还是要重走一次。
我总计岀版二十本书。吴新雷教授实地考察的成果,使我学到科学的方法,贯穿着我全部的写作。
《曹雪芹南归》
李煦是苏州织造官,红学的重要人物。他在苏州有个别墅,叫葑溪别业。我在去苏州考察时,曾寻找过,但没有找到。为此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去向吴新雷教授请教。我事先就做好了准备,带着一张苏州地图。
在一个炎炎烈日的下午,我到南京大学去寻找吴新雷教授。他正在挥汗如雨地写作,看见我时笑着说:“有什么问题吗?”我说:“是的,有问题要请教你。”我说着,打开地图问:“葑溪别业在哪里?”吴新雷教授说:“地图的下面,葑溪的旁边。”疑难的问题立马解决。
我放心大胆地把葑溪别业写入《曹雪芹南归》。原文如下:
“他随她一同乘船来到葑溪别业。这里是舅祖的别墅,就在葑溪旁。树荫中数间竹舍,千百竿翠竹遮映其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葑溪送来波光帆影。从篱笆墙透进渔歌和清风……曹雪芹笑着说:“脂砚妹,舅祖可真喜欢竹子呀!墙是篱笆墙,屋是毛竹屋,还种了千竿竹!”
我之所以这样重视葑溪别业,是因为葑溪别业是《红楼梦》中景点藕香榭、枕霞阁的原型。
《刘鹗全传》
我在写《刘鹗全传》时,有个问题难住了我。刘鹗千里奔波,到山西去办煤矿,十分辛苦。他在旅店遇见一位歌女,唱莲花落给他听。刘鹗听了很感动。要想写好这故事,关键在于要写好莲花落。
莲花落是中国古代叫花子要饭时唱的曲子。原词是什么,曲调怎么唱,我都一无所知。只有写出原汁原味的莲花落,故事才能精彩。我翻阅了许多资料都没有查到,我就无法往下写了。中国古代的文人怎会把叫花子的演唱,写到书里去呢?为此我只好去请教吴新雷教授。
吴新雷教授的答复只有一句话:“《六十种曲》里面有莲花落。”
我得到答案后,马上到南京图书馆查阅。在《六十种曲》里有一部戏《绣襦记》,里面果然有莲花落。我终于在《刘鹗全传》中,写岀有声有色的莲花落:
一年夏尽不觉又一年。(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也)只见那财主每插着黄花,穿着锦袍饮美酒。(哈哈莲花落也)可怜那小乞儿寂寂寞寞夜间愁。(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也)又见那北来的孤雁儿伊伊呀呀过南楼。(哈哈莲花落也)叫着哪:“官人们,娘子们,有什么吃不尽的馒头皮儿、包子嘴儿、麻饼屑儿、馓子头儿共么么。(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也)捡些与小乞儿,也强似南寺烧香,北寺看经,请着和尚,唤着尼姑,并并彭彭,叮叮咚咚,打着云锣,敲着檀板,持斋把佛念弥陀……”
《秦淮状元》
吴新雷教授曾为我的书《秦淮状元》,写了一篇序。他对书作了精彩的论说,我在此表达万分的感谢。这篇序是他在我的著作中留下的唯一的墨迹,非常宝贵。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在序中讲述了他与我交往的经过。摘录片断如下:
自20世纪80年代,江苏省红楼梦学会成立后,王永泉便参加学会的活动。从此开始我俩之间的交往。他为了创作长篇小说《曹雪芹南归》,常来找我讨论“红学”和“曹学”的问题。有一次我问他:“你每天上班,哪来时间进行写作?”他莞尔一笑地说:“我每天下班后先睡一觉,养足了精神便连夜写书!”
这种艰苦创业的精神,使我十分感动。不久他关于曹雪芹的长篇小说果然岀版。后来他又以高鹗、吴敬梓等历史人物为题材,接二连三地写下去。他不断地向我借阅一些资料,我总是尽力帮助他。每过一个阶段他向我归还书刊时,总会多加一本书,那就是他岀版的新著。整个90年代,他竟岀了十多种作品。
吴新雷教授大度谦和,乐于助人,诲人不倦。他对我的帮助,有如春雷震憾大地。就像吴新雷教授的名字一样,永远激荡在我的作品中,让我感恩于他对我的恩情。
祝吴新雷教授长寿安康。
完
2019,3,25
王永泉:名作家,红学家、秦淮文史专家。曾出版20本书,以历史类文学作品为主,代表作:《曹雪芹》、《秦淮掌故》、《秦淮状元》、《古风南京老秦淮》、《千古秦淮夫子庙》、《辛辣巨匠吴敬梓》、《人间神王吴承恩》、《红楼梦主曹雪芹》、《风流雅士吴敬梓》、《中华门史话》、《死囚文星刘鹗》、《秦淮八艳》、《曹雪芹南归》、《乾隆与曹雪芹》、《乾隆与高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