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散文丨【电道】转自《金秋文学》
电道
作者:王德明
老家的村子里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土路,是用一些泥土砂石铺就的。
偶尔有电车在上面经过,所以我们都管这条路叫电道。那时候,许多的农村人是没有见过电车的,一直以为汽车就是电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很嚣张的样子,所以管汽车叫做电车,似乎很洋气。
一有汽车经过,孩子们就会跟在后面,撵着车子疯跑,欣赏着汽车颠簸着在路上扭来扭去的画面,特别是喜欢闻那股子汽油的味道。所以,我始终以为电道是蜿蜒着爬向远方的。
老家的电道,就像一条流向远方的小河,荡漾着我的童年。
沿着电道向东,到山边儿上有一个丁字路口,向北通往县城,向南通往省城,对我来说,都是远方。
从丁字路口南行一千米左右,原是一片果树园。园子里长满了海棠果树、灯笼果树、李子树等。每当秋天来临,这里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大家巴望着果子能早一点儿变红,家家能分上一两筐果子,以解这偏僻小村的寂寞。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天降大灾,果树上结满了资本主义。一夜之间,造反派就把这些“罪孽深重”的果树通通地斩首了。从此,村子里的孩子们便在一片荒芜的生活中蓬勃着童年。
有道是祸不单行,山里的松树林又在一夜之间被一种叫做松毛虫的凶猛吞噬了。
当时,林场有个姓鞠的工程师,据说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他尝试着用一种赤眼儿蜂,来杀死松毛虫的卵,已经获得了成功。因为赤眼儿蜂常常把卵都排放在松毛虫的卵里,当赤眼儿蜂早于松毛虫孵化的时候,就直接把松毛虫的卵当作食物吃掉了,从而能抑制松毛虫的繁殖。由于出身于地主家庭,因而具备了地主阶级的狼子野心,所以鞠工程师被升华为企图复辟资本主义的急先锋。他的试验被立即叫停,松毛虫顷刻之间也就膨胀为“天灾”。山林是国家的,国家绝不会袖手旁观。那年的春天,省里便派飞机来灭虫,村子里准备造一个飞机场,荒芜的果树林又变成了用来降落飞机的地方。
全村的村民都动员起来,夜以继日地修建飞机场,那一年我读小学五年级。
学校的师生,也都投入了这场修建机场的伟大运动。先是在那片曾经被造反派蹂躏过的果树林地上,挖开一个长约五百米,宽约十米,深约半米的沟,然后在沟里铺满木头,把土回填到那些木头上埋好,再用压路机压实压平。机场很光鲜,果树林却再一次献出了她的身体,直至最后被人们遗忘掉。
县里的大干部也来了,穿着中山装、大皮鞋,嘴上叼着烟卷儿,亲自指挥修建机场。几天的功夫儿,机场就造好了。在机场的旁边,还支起了一顶帐篷,作为地勤指挥所。来了一些解放军,绿上衣蓝裤子,大人们说是空军。他们在帐篷的旁边架起了天线,在帐篷的里面架设起一个电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的电台,就像《永不消失的电波》中李侠使用的那个电台一样。一个解放军,一只手按在那个圆圆的按钮上,有节奏地上下按动着,电台就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很好听,很舒服,也很神秘。帐篷旁边还有一台发电机,不是很大。发电机的两侧,一边一个像自行车脚蹬子一样的摇柄。一个解放军坐在凳子上,两只手各抓起一个摇柄,就像蹬自行车那样,撅着腚使劲儿地旋转起摇柄来。发电机开始发电,帐篷里的灯亮起来,电台也能够发电报了,大家都很兴奋。
有时,解放军也让孩子们上来帮助旋转发电机的摇柄。大家都感觉到新鲜好奇,便一哄而上一起摇动那个发电机的摇柄。
不久,一架就像电影《南征北战》里那样的绿色的双层翅膀的飞机飞来了,降落在了这个土造的机场跑道上。螺旋桨“呜呜”地嚎叫着,慢慢地停下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寂静。接着,接天蔽日的尘埃,也在群众的欢呼声中消失。
从此,每天都有一台装满了农药的消防车开到机场里来,给飞机注满药水。注满农药以后,螺旋桨就“呜呜”的转起来,飞机就像大鹅要飞起来那样张这两只翅膀,徐徐向前,越跑越快,慢慢地离开了地面,飞往山里去给松树林里的松树撒药。撒完药,再飞回机场,每日里循环往复着,很是奔忙。
日子像飞一样,大家都很快乐,尤其是村里的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飞机,真实地感受到了远方的存在,私底下谈论着未来。
听说来了飞机,周围村庄的村民们也都纷纷地赶过来,目睹了飞机和它起降的过程。一些人“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这架飞机和电影里的飞机有什么不同,哪里是机关枪,哪里装炸弹,农村人里“大明白”者甚众。一些人新奇地观看着解放军发报,对比着李侠的手法,感慨着这时候如果冲进来一些鬼子搜查电台,李侠是怎样镇定地发出了“同志们,永别了”的电波。
毛主席说,人定胜天。他老人家的话,句句都是真理,绝对的。松毛虫,真的就这样被扑灭了。
就像电影一样,天上飞机飞过,帐篷里电台联络,实实在在地震撼着孩子们的心,也影响了我的一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用飞机撒药轻而易举地就能把这些害虫扑灭。砍掉了孩子们欢乐的那几个造反派又能怎样呢,尘土能暂时遮住太阳,却永远挡不住光阴。
飞机到山里去撒药,消灭的是自然灾害,保护的却是人们的希望,并把美好播种在了孩子们的心坎儿上。
老家的电道,就像一条流向远方的小河,澎湃着人生的方向。通向远方的不是距离,而是信念指引的期许。
对于这条老家的电道,我曾经也是一个过客。文革结束后不久,我就是沿着这条电道,一路向北,走着去的县城,在那里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几十年过去了,总是想起它逶迤的样子,一头儿连着无穷无尽的旧事,一头儿连着熠熠生辉的未来。对于我个人来说,它只是连着我的心,这种感觉独一无二。
历史已经作古,一切都无法复原。但是,太阳照常升起得刻骨铭心。
文/王德明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王德明,1960年生,哈尔滨市人,沈阳工作。热爱文学,喜于创作,多有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先后在刊物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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