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平:横放杰出,豪壮旷达

自明张綖以来人们论东坡词多以所谓“豪放”词推崇,这其实只是皮相之论,并未能真正理解东坡之词。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这样论东坡之词:“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爱根于性生,故词极超旷而意极和平。”这确是造微之论。东坡之词入而能出,寓意于物而不留滞于物,于情深之处却见飘逸,虽善感而又能自遣,这深得“老庄”的精神遗风:虽沉浮于宦海之中却超然于尘俗之外。苏东坡人可谓旷达之人,而东坡词则属超旷之歌。

苏轼被推为所谓“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也并非全无道理,他有一些词横放杰出,雄奇博大,“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陆游《跋东坡七夕词后》)”。清代词论家徐  谓东坡之词“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英雄本色”,《东坡乐府》中确有这类具有英雄气概的杰作。东坡的“壮词”改变了唐五代词家的婉约作风,提高了词品,扩大了词境,但东坡之豪并非刘克庄的粗旷豪放,也非辛稼轩的沉郁豪放,而是豪而能出,豪而能旷。他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这一类词作。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这首词通篇纵情放笔,气概豪迈,一个“狂”字贯穿全文,“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如此声情口吻可见他何等豪兴,“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词人更是为自己勾勒出了英雄形象,英武豪迈,气概不凡,大有“横槊赋诗”的气势,把词中历来的香艳软媚的儿女情换成了报国立功,刚强壮武的英雄气。此词作于知密州时,词人因与当政者政见不合,而被外放任地方官多年,可以说是功业未成,思想苦闷,但词人因其旷达的本性唱出了“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超旷之歌,在弥天豪情的背后有着一种虽遭挫折,却仍思有所作为的豪旷之情。又如《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这首词是他游赏黄冈城外的赤壁矶时所作。上阕以写景为主,它既使人看到大江的汹涌奔腾,又使人想见风流人物的卓荦气概,更可体味到作者独立江岸凭吊胜地才人所引发的起伏激荡的心潮,气魄极大,“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更是会把读者带入一个奔雷走马、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下阕作者集中笔力写了卓越不凡的青年将军周瑜谈笑自若之间抗拒不可一世的强敌的情形,“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是何等的气势。作者那一分振兴王朝的祈望和有志报国的壮怀也通过这气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但是,作者并不像屈原那样满怀报国之志不得伸时便以死报国,以死殉志,而是用他的豁达的胸襟自嘲自叹,“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但作者又不愿意沉浸于这种无谓的闲愁当中,而是自解自慰,“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便可见出作者的识度明达、襟怀超旷。

整首词壮美河山和英雄美人相映生辉,昂扬豪情和感慨超旷共镶美文,直中有曲,可以说是情“豪”极又不拘泥于“豪”,意叹惋又不执着于叹惋,却都以超旷收之,千古豪情万般情思都化作一杯清酒、一江清流、一轮清月,极似庄子的“无己、无功、无名”的无待遇逍遥境界。东坡这类词豪虽豪极,而亦旷极,虽在《东坡乐府》中并不多见,但这类词对南宋壮词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

苏轼这一入世之人以出世之情唱出了响彻千古的超旷之歌,这歌中可以见出苏轼为人旷达的性情,也可以见出其飘逸的风采。往而不返是英雄,入而能出也丈夫,苏轼就是这样的伟丈夫,苏词就是旷达人唱的超旷歌,这歌声将在中华民族的文化长廊回荡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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