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濮族》（吕思勉）

濮，亦作卜，《周书·王会解》，《伊尹四方令》。又作僰。《说文》：“僰，犍为蛮夷也。”今称猓猡，《山海经·海外北经》：“有青龙焉，状如虎，名曰罗。”郝疏：“吴氏引《天中记》云：今云南蛮人，呼虎亦为罗罗。”颇疑此族人以虎自号。亦西南一大族也。此族地与苗族相接，而种族判然不同。近人谓“其异，云贵人类能言之。日本鸟居龙藏，探险苗疆，益言其骨骼、习俗、文明，彼此皆有差异。且二族世为仇雠，今犹剧烈焉。”此族所居，为今黔江、金沙江、大度河流域。《汉书》所谓“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夜郎，今贵州铜梓县。其西靡莫之属以十数，滇最大；滇，今云南昆明县。自滇以北，君长以十数，邛都最大”者也。邛都，今四川西昌县。然上溯周秦以前，此族之地，实尚不止此。今录予所撰《微卢彭濮考》一篇于下，以见其概。
　　《微卢彭濮考》曰：《书·牧誓》：“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释地者多不能得其所在。今案庸即春秋时之庸。《左氏》杜注，在上庸县。今湖北竹山县。蜀亦即后世之蜀。羌族蔓延甚广，从武王伐纣者，当在陇蜀之间，别见予所撰《鬼方考》。微、卢、彭、濮，亦皆见于《左氏》。惟髳不能确知所在耳。《左氏》：桓公十二年，“伐绞之役，楚师分涉于彭。罗人欲伐之。”杜《注》：“彭水，在新城昌魏县。”今湖北之郧阳，即《牧誓》之彭也。明年，“楚屈瑕伐罗。及鄢，乱次以济。及罗，罗与卢戎两军之，大败之。”《释文》云：“庐如字，本或作卢，音同。”则德明所据本，卢戎作庐戎。文公十四年，公子燮、公子仪以楚子出，将如商密。庐戢黎及叔麇诱而杀之。十六年，楚大饥。庸人帅群蛮以叛楚。糜人帅百濮聚于选，将伐楚。自庐以往，振廪同食。使庐戢黎侵庸。杜《注》：“庐，今襄阳中庐县。戢黎，庐大夫。”此庐盖即卢戎旧地。是时属楚为邑。晋中庐故址，在今湖北南漳县东。鄢水，杜《注》谓在襄阳宜城县，今湖北之宜城。罗，《释例》谓是时在宜城山中。宜城南漳密迩，宜可合御楚师。《书》：“西旅献獒。”《正义》曰：“西方之戎，有国名旅者。”其说当有所本。旅、卢音同，春秋时之卢戎，盖即从武王伐纣之卢，亦即献獒之旅也。《括地志》：金州，有古卢国，则在今陕西安康县。文十一年，楚子伐麇，熊大心败麇师于防渚。潘崇复伐麇，至于钖穴。此麇当即十六年帅百濮将伐楚之麇。《十三州志》：房陵，即春秋防渚。今湖北房山县。钖穴，《释文》云：“或作锡。”《十道志》：郧乡本汉锡县，古麋国也。《御览·州郡部》引。盖即锡穴，今湖北郧乡县也。《释例》谓麇在当阳，去防渚、锡穴太远。罗泌谓在当阳者为麇，在汉锡县者当作麋，其说盖是。麇麋形近易讹。哀公十四年，“逢泽有介麇焉，”《释文》谓麇又作麋其证。《谷梁》庄公二十八年，“筑微，”《左氏》作麋，则麋微音同通用之证也。麋，亦即《牧誓》之微也。然则微、卢、彭三国，皆与庸相近。其地，皆在汉中、襄、郧一带，适当周人自武关东出之路。其能从武王以伐纣，亦固其所。濮为种族之名，散布之地甚广。《释例》谓建宁郡南有濮夷，晋建宁，今云南曲靖县。盖就当时种落言之，而牧野所从，则不在此。《左氏》昭公九年，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自武王克商以来，巴、濮、楚、邓，吾南土也。”巴即春秋时之巴国，今四川之阆中县。邓，在今河南邓县。楚封丹阳，后人多误谓今秭归。据宋氏翔凤所考，地实在今商县之南，南阳之西，丹、析二水入汉处。《过庭录·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濮与此三国并举，其地亦必相近，故《国语》，“楚蚡冒始启濮，”韦昭谓为“南阳之国”也。《论语》文王为西伯，“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三分有二，郑玄谓指雍、梁、荆、豫、徐、扬言之。而韩婴叙《诗》，谓周南之地，在南阳南郡之间。则牧野之役，武王实合西南诸族以伐纣也。濮为种族之名，非指一国。故杜《注》谓庸亦百濮夷。然则微、卢、彭诸国，亦未必非濮矣。楚初封丹阳，熊绎徙荆山，在今南漳县。武王迁郢，其所启，盖皆濮地也。以上为《微卢彭濮考》原文。《山海经·中山经》：“荆山，其中多犛牛。”《注》：“旄牛属也。黑色，出西南徼外也。”此亦濮人在今湖北之一证。
　　《左》昭十九年，楚子为舟师以伐濮。“费无极言于楚子曰：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此言在迁郢以后，则此濮必在郢之南。后来所辟黔中郡，疑亦濮族之地。自此以西南，则接于夜郎、滇王矣。然则濮族古地，实跨豫、鄂、湘、川、滇、黔六省也。如卢国在安康，则并跨今陕西省。《左》昭元年，赵孟谓楚。曰：“吴濮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盖楚东南界吴西南界濮也。《尔雅》：四极，“南至于濮铅。”盖即此一带。《广韵》濮字注，引《山海经》曰：“濮铅，南极之夷。尾长数寸，巢居山林。”似据汉以后书伪造。《后汉书》述盘瓠种，哀牢夷，衣皆著尾也。不可以释《尔雅》。今本《山海经》，亦无此文。
　　濮族古国，实以夜郎及滇为大宗，《后汉书》云：“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又云：“夜郎之降也，天子赐其王印绶，后遂杀之。夷人以竹王非血气所生，甚重之，求为立后。牂牁太守吴霸以闻。乃封其三子为侯。死，配食其父，夜郎谓之竹王三郎神。”今贵州土司，犹有自谓其先出于竹中者，亦可见其传世之远矣。其开辟则始于楚。楚顷襄王时，庄蹻从沅水伐夜郎，西至滇，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不通。乃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时，诸此国颇置吏焉。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旄牛。武帝建元六年，番阳令唐蒙使南粤。南粤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牁江。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问蜀贾人。知夜郎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蒙因上书，以为制粤一奇。武帝拜蒙中郎将，说谕夜郎，以其地为犍为郡。后以公孙弘言，罢事西南夷。元狩元年，张骞言：“使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又无害。”于是通滇。南粤反，发南夷兵。且兰君反。且兰，今贵州平越县。汉兵还诛之。平其地，为牂牁郡。以邛都为越嶲郡。夜郎遂入朝。地为县，属牂牁。因使讽谕滇王。滇王众数万；其旁东北劳深、靡莫之属，皆同姓，相仗；未肯听。元封二年，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滇举国降，以为益州郡。
　　自汉开此等地方为郡县后，蛮夷大姓，遂多中原之人。《后书》云：公孙述时，牂牁大姓，龙、傅、尹、董氏，与郡功曹谢暹保境为汉。使从番禺江奉尊。光武嘉之，并加褒赏。《唐书》所载，有东谢蛮，在黔州西三百里。其附近有牂牁蛮，东谢之南曰西赵，西曰夷子。东谢及牂牁，酋长皆姓谢氏；牂牁后改以赵氏为酋长。西赵酋长姓赵氏；夷子酋长姓李氏；宋时，有龙、方、张、石、罗五姓，常奉职贡，受爵命；而龙氏最大。神宗元丰七年，有程蕃，乞贡方物，愿依五姓例著籍，许之。哲宗元符二年，有韦蕃者，亦来贡，总称西南七蕃云。
　　滇中望族，爨为最著。《唐书》云：“西爨，自云本安邑人。七世祖为晋南宁太守。今云南曲靖县。中国乱，遂王蛮中；”而《大爨碑》谓其先出于楚令尹子文；未知孰是；要必中国人王蛮中者也。爨有东西之分。东爨谓之乌蛮，西爨谓之白蛮，即今所谓白猓猡、黑猓猡也。近人或云：“其种族有别。白猓猡，肤色较白，发黄，眼碧，身长，似与白种相混。黑猡猓较短小，肤色亦较黑云。”又曰：“白猓猡皆白帽，黑猓猡皆黑帽。”案《唐书》：初裹五姓皆乌蛮，其妇人衣黑缯；东钦二姓皆白蛮，其妇人衣白缯；则其服饰之别，亦山来旧矣。乌蛮种落，见于《唐书》者：曰阿芋路，曰阿猛，曰夔山，曰暴蛮，曰卢鹿蛮，曰磨弥敛，曰勿邓。阿芋路，居曲州、今四川庆苻县。靖州今四川屏山县。故地，勿邓则居汉会无县故地焉。今四川会理县。其北有初裹五姓，居邛部、今四川邛崃县。台登今四川冕宁县。之间。又邛部六姓之中，其五姓为乌蛮。勿邓南七十里，有两林部落。其南，又有丰琶部落。两林部落，则十低三姓，阿屯二姓，亏望三姓隶焉。丰琶部落，则阿诺二姓隶焉。黎、今四川汉源县。嶲、今四川西昌县。戎今四川宜宾县。三州之鄙，又有粟蛮二姓，雷蛮三姓，梦蛮三姓；与两林、丰琶，皆隶勿邓。其在南诏附近者，则有独锦蛮、施蛮、顺蛮，及磨些蛮。在今丽江、剑川一带。在滇池之西者，有徒莫只蛮、俭望蛮、今楚雄一带。白水蛮。在姚安大姚境。其西，为大勃弄小勃弄二川蛮；西接叶榆。又其西，即六诏也。白蛮境域，自弥鹿、升麻二州，今曲靖境。南至步头。今建水县。其种落之见于史者：又有邛部六姓中之一姓；及居北谷之东钦蛮二姓；今四川冕宁县。及始居弄栋，今姚安。后乃散居剑共诸川丽江剑川境。之弄栋蛮焉。
　　此外未明著其属于乌蛮抑白蛮者：则嶲州新安城旁，有蒙蛮、夷蛮、讹蛮、狼蛮。戎州管内，有驯、骋、浪三州蛮。驯、骋二州，均在今屏山县境。又有夷望、鼓路、西望、安乐、汤谷、佛蛮、亏野、阿醯、阿鸮、铆蛮、林井、阿异十二鬼主，皆隶嶲州。有奉国、苴伽等十一部落，春秋受赏于嶲州。又戎嶲二州之北，有浪稽蛮、罗哥谷蛮，其东，有婆秋蛮、乌皮蛮。其南，有离东蛮、锅锉蛮。及其西之磨些蛮，均与南诏越析相姻娅。黎州南路，有廓清道部落主三人，婆盐鬼主十人。又有阿逼蛮，分十四部落：曰大龙池，曰小龙池，曰控，曰苴质，曰乌披，曰苴赁，曰觱栗水，曰戎列，曰婆狄，曰石地，曰罗公，曰，曰离旻，曰里汉。其最远者，则为松外诸蛮。今松潘县西境。凡此，虽未明著其属于白蛮及乌蛮，然就其所居之地及其习俗观之，均可知其与乌白蛮同种，而为古所谓濮族也。
　　爨氏之盛，盖自晋政不纲以来。其初犹羁縻不绝。梁元帝时，南宁州徐文盛，以召诣荆州。有爨坟者，遂据其地。死，子震玩分统其众。隋文帝开皇初，命韦世冲以兵戍之。置恭州、今四川庆符县西。协州、今四川琪县南。昆州。今云南昆明县。未几叛。史万岁击之。至西洱河滇池而还。震玩惧而入朝。文帝诛之。唐高祖即位，以其子弘达为昆州刺史。奉父丧归。死，以爨归王为南宁州都督。为安宁城名，今云南安宁县。两爨大鬼主崇道所杀。妻阿姹，乌蛮女也。走父部，乞兵相仇。于是其子守隅，为南宁州都督，皮逻阁以女妻之。又以一女妻崇道子辅嗣。崇道，守隅，相攻击不置。阿姹诉皮逻阁。皮逻阁为兴师。崇道走黎州。遂虏其族。杀辅嗣，收其女。崇道俄亦被杀。诸爨稍离弱。阁罗凤立。召守隅并妻归河睒，不通中国。阿姹自主其部落，岁入朝。阁罗凤以兵胁徙西爨户二十万于永昌城。今云南保山县。东爨以言语不通，多散依林谷，得不徙。于是乌蛮种复振。徙西爨故地，与峰州为邻。在今安南境。德宗贞元中，置都督府，领羁縻州十八，世与南诏婚姻云。
　　宋时，诸蛮通朝贡者其属于黎州者，凡十二种：即山后两林蛮、在州南七日程。邛部州蛮、州东南十二日程。风琶蛮、州西南千一百里。保塞蛮、州西南三百里。三王蛮、州西百里。西箐蛮、州西三百里。净浪蛮、州南百五十里。白蛮、州东南百里。乌蒙、州东南千里。阿宗蛮、州西南二日程。大云南蛮、小云南蛮即大理。是也。丰琶、两林、邛部最大；其余诸小蛮，皆分隶焉。邛部州蛮，即唐勿邓，号百鬼都鬼主。最狡悍。尝招集蕃汉亡命，侵攘他种，闭其道以取利。其属叙州者，有三路蛮：西北曰董蛮，正西曰石门部，东南曰南广蛮。徽宗大观三年，夷酋罗永顺、杨光荣、李世恭等，各以其地内属。建纯，滋，祥三州，后皆废。属威州者：今四川汶川县。有唐保、霸二州，因称保霸蛮。政和三年，以保州为祺州，今汶川境。霸州为亨州，今汶川西北。后亦废为砦。属茂州者，有盖、涂、静、当、直、时、飞、宕、恭等九州。政和五年，直州内属，以其地置寿宁军、延宁军，未几亦废。其属泸州者，有溪峒州十，仁宗庆历初，乌蛮王子得盖请复建姚州，许之；即以得盖为刺史。得盖死，其子窃号罗施鬼主。死，子仆夜袭其号。浸弱，不能令诸部。乌蛮有二酋：曰晏子，居直长宁，今四川长宁县。宁远今屏山附近。以南。曰斧望个恕，居近纳溪。今四川纳溪县。浸强大，擅劫晏州山外六姓，晏州，今四川兴文县。及纳溪二十四姓生夷。熙宁六年，熊本经制蛮事。晏子，斧望个恕及仆夜皆愿入贡，受王命。晏子未及命而死。以个恕知归来州，仆夜知姚州。个恕之子乞弟，晏子之子沙取禄路，并为把截将，西南夷部巡检。八年，俞州獠酋阿讹叛，率其党奔个恕。会个恕老，以事属乞弟，遂与讹侵诸部。元丰五年，讨破之。以归来州赐罗施鬼主。乞弟失地，穷甚，往来死于诸蛮。自是沪夷震慑，不复为患焉。案宋黎州之三王蛮，系氐羌族。
　　濮族之居黔江及金沙江流域者，久以耕农为业；散为诸小邑聚，无大部落；故不为中国患。其在郁江流域者则不然。唐之西原蛮，宋之广源州蛮是也。西原蛮者，地在广容之南，邕桂之西，西接南诏。今广西扶南县之地。俗椎结左衽。无城郭，依山险。各治生业，急则屯聚。而轻死善战斗。有宁氏者，世相承为豪。黄氏其隶也。唐玄宗天宝初，黄氏强。与韦氏、周氏、侬氏相唇齿，为边患。后韦氏、周氏，亦为黄氏所逐，奔海滨。肃宗至德初，黄氏叛。乾元中，乃讨平之。贞元元和间，复叛。黄氏、侬氏，据州十八，大为邕容二管之患。文宗太和中，经略使董昌龄，使子兰讨破之。诸蛮畏服。十八州岁输贡赋，道路清平。其后侬氏最强，结南诏为助。至宋时，卒有侬智高之患。
　　广源州，在邕州西南，郁江之原。地峭绝险阻。侬氏世据之。自交趾建国，广源虽号邕管羁縻州，实服役焉。有侬全福者，知傥犹州。今广西新宁县。其弟存禄、知万涯州。今广西崇善县。全福妻弟侬当道，知武勒州。亦在崇善县境。全福杀存禄、当道，并有其地。交趾怒，执之；及其子智聪，以归。全福妻阿侬，嫁商人，生子，名智高。年十三，杀其父。冒侬姓。久之，与其母据傥犹州。建国曰大历。交趾攻拔，执之。使知广源州。内怨交趾，袭据安德州。僭称南天国。请内附，不许。乃招纳亡命，谋入寇。宋仁宗皇祐四年，以兵五千，沿郁江东下。陷邕州。僭号仁惠皇帝。时天下久安，岭南州县无备，故所向皆得志。连陷横、今广西横县。贵、今广西贵县。龚、今广西平南县。浔、今广西桂平县。藤、今广东藤县。梧、今广西苍梧县。封、今广东封川县。康、今广东德庆县。端今广东高要县。九州。进围广州。五十七日，不拔，乃解去。诸将讨之，皆无功。五年，正月，狄青绝昆仑关，在广西南宁县东北昆仑山上。击破之。智高奔大理。初智高杀其父后，其母阿侬，尝嫁特磨道侬夏卿。智高败，往依之。阿侬有计谋，智高攻陷城邑，多用其策。及是收残众，欲再入寇。安抚使余靖，发峒兵掩禽之。智高死于大理。
　　大理，本南诏也。《唐书》云：乌蛮别种。其先渠帅有六，蛮语谓王曰诏，故号六诏。六诏：曰蒙嶲诏。今四川西昌县。曰越析诏。亦曰磨些诏。今云南丽江县。曰浪穹诏。今云南洱源县。曰邆睒诏。今云南邓川县。曰施浪诏。洱源之东。曰蒙舍诏。今云南蒙化县。蒙舍诏居诸部南，故称南诏。其王蒙氏。唐玄宗开元末，有皮逻阁者，始强。逐河蛮，筑太和城居之。今云南大理县。厚以利啖剑南节度使王昱，求合六诏为一。玄宗许之。册为云南王。而诏特进何履光，以兵定其境。取安宁城盐井，今云南安宁县。复立马援铜柱，乃还。鲜于仲通节度剑南，卞急少方略。故事，南诏尝与妻子谒都督。过云南，即姚州。今云南姚安县。太守张虔陁私之。又多所求丐。阁罗凤皮逻阁子。不应。虔陁数诟折之，阴表其罪。由是忿怨。发兵攻杀虔陁。取姚州及小夷州三十二，仲通讨之，大败。时杨国忠当国，调大兵攻之，又败。阁罗凤北臣吐蕃。会安禄山反，阁罗凤遂取嶲州，据清溪关。在今四川汉源县。与吐蕃共为寇盗，为蜀患颇深。阁罗凤卒，孙异牟寻立。西泸令郑回，惇儒也。嶲州之陷，为南诏所得。阁罗凤使教子弟，实傅异牟寻。后以为清平官。南诏之臣吐蕃，吐蕃悉夺其险要，立营候；岁索兵助防；赋敛重数，异牟寻稍苦之。回乃说其归唐。会韦皋节度剑南，亦遣使招之。南诏复来归。与唐合击，败吐蕃兵。时德宗贞元时也，异牟寻卒，子寻阁劝立。卒，子劝龙晟立。其下弑之，而立其弟劝利。劝利卒，子丰佑立。时穆宗长庆三年也。丰佑趫敢，善用其下。西川节度杜元颖，以文儒自高，不治戎事。南诏遂陷邛、戎、嶲，入成都。宣宗时，又陷安南都护府。唐以高骈为都护，复其地。丰佑卒，子坦绰酋龙立。称帝，国号大礼。亦作大理。陷播州。攻邕管。唐徙高骈镇西川，破其兵。南诏乃请和。酋龙年少，嗜杀戮。亲戚异己者皆斩。兵出无宁岁。其寇蜀也，男子十五以下悉发，妇人耕以饷军，稍衰矣。卒，子法立。年亦少。好畋猎，国事决于大臣，益衰。然僖宗时犹一寇西川，陷安南。后中国乱，不复通。
　　蒙氏传国至唐昭宗时，为其臣郑买赐所篡，改号大长和。后唐明宗时，又为其臣赵善政所篡，改号大天奰。寻又见篡于其臣杨义贞，改号大义宁。晋高祖时，段思平得之，改号大理国。宋太祖时，王全斌平蜀，欲取之。具图以进。帝以玉斧画大度河，曰：“此外非吾有也。”由是不通中国。仁宗皇佑中，侬智高走死其国，函首以献，始乃一通焉。神宗熙宁中，其主连义，为其臣杨义所弑。义遂篡位。高昇太起兵讨灭之。立段寿辉。传子正明，避位为僧。国人皆归心高氏，遂奉昇太为王。时哲宗元符二年也。改国号大中。临终，嘱其子太明曰：“段氏不振，国人推我，不得已从之。今其子已长，可还故物。尔后人勿效尤也。”太明遵遗言，求段氏子正淳立之。于是段氏复兴，号曰后理。高氏世相之，人称为高国王。理宗淳祐十二年，元宪宗二年。元世祖伐之。明年，兵临其国。其王兴智及相高太祥拒战，败绩。太祥被执，不屈死。兴智亦被虏。设大理都元帅府。又以刘时中为宣抚使，与兴智安辑之。中原多故，段氏复据其地，传十一世。明蓝玉、沐英乃灭之，以其地为大理府。
　　自元以来，云贵之地，日益开辟，诸濮族亦皆列为土司。其最有关系者，在黔则播州，在滇则乌撒、乌蒙、东川、镇雄四土府也。播州，今遵义县地。唐僖宗时，为南诏所陷。太原人杨端，应募复其城。其后遂世有其地。明初，杨氏率先归附，仍以原职授之。其地三面邻蜀，兵尤骁勇。数从征调，尝有功。万历时，宣慰使杨应龙，雄猜阻兵。以犯罪，为疆吏所纠，遂反。官兵讨之，屡衄。天启初，调川、滇、湖南三省兵，乃讨平之。以其地为遵义、平越二府。乌蒙、乌撒、东川、镇雄，皆在云南东北境。东川镇雄今为县，乌蒙今昭通县。据其地者皆乌蛮裔。宋时，有封乌蛮王者。元置乌蒙乌撒等处宣慰司。明初，傅友德平其地。分设四土府。其地西连贵阳，与水西安氏辖境相接，实滇、黔间要地。而明以之隶四川，鞭长莫及，制驭无从，遂为腹心之梗。清初，平乌撒，置威宁，而余三府仍隶四川。世宗时，鄂尔泰总督云贵，主改土归流。世宗知其才可任，以三府改隶云南。乃开其地，为东川昭通二府焉。云南全省，明初虽设郡县，实多用土官。即正印为流官者，亦必以土官佐之。经明清二代，乃逐渐同化，土官亦多改流云。
　　濮族进于耕农最早。《汉书》述西南夷，自夜郎至邛都，皆椎髻耕田，有邑聚，与其西之嶲昆明，编发随畜移徙者迥殊。由此上推之，《左》文十六年，蔿贾策百濮，谓将“各走其邑，”知其俗正与《汉书》所述之夜郎等同。谓濮族旧居鄂、豫，弥可信矣。《汉书》云：牂牁地多雨潦，寡畜生，无蚕桑，最贫。句町今云南通海县。有桄桹木，可以为面，百姓资之。邛都俗多游荡，而喜讴歌，略与牂牁相类。益州则河平土敞，多出鹦鹉，孔雀。有盐池田渔之饶，金银畜产之富。民俗豪汰，居官者皆富及累世焉。可以见汉时此诸地方之肥瘠。
　　汉族良吏，牖启濮族之功亦不小。《后书》云：王莽时，以广汉文齐为太守。造起陂池，开通溉灌，垦田二千余顷。率厉兵马，修障塞，降集群夷，甚得其和。肃宗元和中，蜀郡王进为太守，政化尤异。始兴起学校，渐迁其俗。桓帝时，牂牁郡人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教授。南域始有学焉。其功绩，殊不在文翁司马相如之下。然《唐书》述诸族之俗，皆以十二月为岁首。父母丧，斩衰布衣，近者四五年，远者五六年。婚姻以牛酒为礼。松外诸蛮，有城郭，知阴阳历数。非尽汉以后所传。盖皆在北方，与汉族杂处所受也。
　　其俗尚鬼。《汉书》但言好巫鬼禁忌。《唐书》谓其称主祭者为鬼主。每户岁出一牛，或一羊，就其家祭之。大部落有大鬼主。百家则置小鬼主。两林部落虽小，然为诸族所宗，号为都大鬼主云。此亦极似中国支子不祭，祭必于宗子之家之俗。
　　濮族自古离析为小邑聚，亡大君长，此其文明程度虽高，而不能强盛之原因也。稍能抟结之，具有国家之规模者，当始爨氏，至南诏则益进矣。爨氏制度无可考。南诏制度，见于史籍者颇多。今举其要者。其语：谓王为诏。王母曰信麽，亦曰九麽。妃曰进武。其官：曰坦绰，曰布燮，曰久赞，谓之清平官。所以决国事轻重，犹唐宰相也。曰酋望，曰大军将。大军将十二，与清平官等。列日议事王所。出治军壁，称节度。有内算官。代王裁处。有外算官，记王所处，以付六曹。六曹长有功，补大军将。次补清平官。幕爽主兵。琮爽主户籍，慈爽主礼，罚爽主刑，劝爽主官人，厥爽主工馆，万爽主财用，引爽主客，禾爽主商贾，皆清平官，酋望，大将军兼之。爽，犹言省也。督爽，总三省也。乞托主马，禄托主牛，巨托主仓廪，亦清平官，酋望，大将军兼之。曰爽酋，曰弥勤，曰勤齐，掌赋税。曰兵獳司，掌机密。外有六节度，二都督，十睑。睑，夷语州也。大府，主将曰演习，副曰演览。中府，主将曰缮裔。副曰缮览。下府，主将曰澹酋，副曰澹览。小府，主将曰幕捴，副曰幕览。府有陀酋，若管记。有陀西，若判官。百家有总佐一，千家有治人官一，万家有都督一。壮者皆为战卒，有马为骑军。以邑落远近，分四军。以旗帜别四方面。一将统千人，四军置一将。凡敌入境，以所入面将御之。择乡兵为四军罗苴子。百人，置罗苴子统一人。王亲兵曰朱弩佉苴。佉苴，韦带也。师行，人廪粮斗五升，以二千五百为一营。其法，前伤者养治，后伤者斩。行举国皆兵之制，而又劫之以严法，此其所以能抗衡于两大之间与？
　　民以农耕为业。亦有授田之法。田，五亩曰双，上官授田四十双，上户三十双，以是而差，自曲靖至滇池；人皆水耕；食蚕以柘，能织锦绣。太和祁鲜山名。以西，人不蚕，剖波罗树实，状如絮，纽缕而幅之。犛田，一牛三夫，前挽，中压，后驱。无贵贱皆耕，不徭役。人岁输米二斗，一艺者给田二收乃税。丰祐之入成都，掠工伎数万。自是工文织，与中国埒焉。市易用帛及贝。贝大若指，以十六枚为一觅。案云南用贝甚久，明时犹然，谓之海。盖南诏盛时，疆域颇广，故其所用之币，能推行全境也。
　　猓猡一族，今仍散布云南全省，四川西昌，贵州威宁，普安一带亦有之。或称白夷，又作摆夷，亦径作僰。人皆盘发顶上，盖犹是椎结之旧。其所居屋皆平顶。自有文字。谓之僰文。亦曰猓猡文。其文化程度颇高。清初，江阴陈鼎祚，就昏龙家。在威宁一带。著《滇黔土司昏礼记》。谓龙为汉上诸姬，本名。为楚所灭，放其族于此，乃去鸟为龙。或谓汉武灭牂牁，徙蜀中大姓龙、董、傅氏于其地。未知孰是。其言语不与苗同，而陈鼎祚之妻，能通僰文，可知其为濮族。贵阳、安顺、都匀、平越之仲家，亦多通僰文之人。仲家，或谓系马殷所率柳州之戍卒。此或间有混合耳，其本种，必濮人，故亦用僰文也。龙家以子月为岁首。平越、黄平之夭苗，大定、威宁、平远、桂阳、清镇、修平、清平之蔡家苗，贵阳、清镇、修文、龙里之宋家苗皆然。夭苗，自谓姬姓，周后。蔡家苗，自谓蔡后；楚放之于此。或谓随庄跷至此。宋家苗，自谓宋后。为楚所俘，放此。或曰：宋汉时为蜀中大姓，后迁此。此等虽被苗名，实皆濮族。宋家亲丧食蔬水，蔡家三月不食稻肉，皆古礼，盖居中原与汉族密迩时效之，迄今未变也。亦可见濮族古地，实抵今河南湖北之说，为不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