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华 | 桂蕊飘香的时候

行脚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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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城又是一年桂花香。馥郁的花香流淌在大街小巷，徜徉在楼院馆所，萦绕在公园广场，氤氲在学校乡村……在随处可闻随手可拾的桂香里，恩师的身影又一点点浮现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秋天，来自三个县份的初中毕业佼佼者，汇聚在新繁镇的新都师范学校，开启了跳出农门后的三年中师学习生涯。

正处十五六岁的青春韶华，且全都是各个县份的初中毕业翘楚，面对中师相对轻松的课本知识，我们一下子觉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仿佛是暴雨后闪闪发光的树，那般精力充沛，又是那么兴奋难耐。我们把课余闲暇时间大都用在了个人兴趣爱好的发展上，这很符合当时中师教育的实际情况。

我班四十五名同学，有的参加篮球、排球、田径等体育类特长训练，有音乐细胞的加入学生合唱团，还有的则进入书画、文学等社团。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尝试，假设自己不感兴趣了，还可以重新定位重新选择，总之长期免费训练下来，每位同学都可以拥有一门特长。这对从小没有条件涉猎、只能读课本写作业做试题、希望有朝一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农家孩子来说，师范学校的各类兴趣爱好特长训练就像一扇扇通向绮丽世界的窗，让我们看到了学习生活的丰富多彩与绚丽多姿。

因原班主任老师生孩子请了产假，任我班思想政治课教学的张老师中途就担任我班班主任，一直到中师毕业。

张老师家住学校宿舍，他大多数时间都和学生待在一块儿。他经常和班上学生打篮球，他如果染了早白的头发，真还和学生一样年轻，一样生龙活虎。张老师鼓励学生发展特长，他经常念叨，我们毕业后面对的大多数是农村小学生，农村学校老师是万金油，要有缺啥教啥的胆识和能力。

星期天休假，好多同学因路途远没能回家（那时交通也不方便），留在学校又没什么事情，便成群结队在小镇上瞎逛，台球室、录像厅等娱乐场所成了学生的钟爱之所，有时难免会因口角言语造成矛盾升级而打群架。张老师便号召班干部成立班级骑游队，星期天带领大家骑自行车外出领略自然风光，走进历史人物感受文化魅力。

说实话，对于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我们来说，能借此机会以学校为圆心，到周边景点远足学习，既开阔了眼界满足了一颗颗好奇心，又抚慰了精力实在旺盛的我们，真是求之不得大快人心的事啊。

第一次骑行目的地，是处于新都县城中心的桂湖公园。恰值九月份开学后不久，那天恰是秋雨迷蒙，空气湿润清新，我们兴高采烈地在校园里集合，骑着自家的或是借来的自行车，没有自行车的则自由组队搭载，累了再换着骑乘，沿着桉树林立的柏油公路，一路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向着县城进发。

说来大家也许不信，我本就是新都县人，家住距离新繁镇不远的乡下，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游览桂湖公园。我珍惜这次机会，和同学一道游览得非常仔细，桂湖公园精巧别致的园林风光和厚重的历史人文底蕴令人震撼，印象尤为深刻。

我们从郭沫若题写的对联“桂蕊飘香美哉乐土，湖光增色换了人间”读到了桂湖的大气磅礴、闻名天下。我们从进大门口的百年连理古藤读到了明朝状元杨升庵与才女黄娥缠绵悲壮的爱情故事，以及紫藤枝蔓生发的美丽传说。我们从亭亭如盖秋虫唧唧的荷塘想到了夏夜荷花盛开时的扑鼻清香、如水月光。我们从升庵祠和黄娥馆里读到了才子佳人馈赠给后人的悠久文化遗产，以及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不朽成就与百世流芳。漫步在历经沧桑仍雄浑壮观的古城墙道上，古树掩映，郁郁葱葱，我们体会到新都先民们的勤劳能干与非凡智慧。举目眺望，城墙外的河流、农田、村舍、林盘，笼罩在烟雨中，宛如一幅宁静的画……

同学一开心顺口念起杨升庵写桂花的诗《桂林一枝》：“宝树林中碧玉凉，秋风又送木樨黄。摘来金粟枝枝艳，插上乌云朵朵香。”我蓦然惊觉这座建于初唐、历时一千三百余年持续保存至今的珍贵早期古典园林，除了是全国著名的八大赏荷胜地外，它还是全国著名的五大赏桂胜地，千百年来桂花树是新都引以为傲的城市之树，在桂蕊飘香的金秋时节，吸引着数不尽的游客前来一览胜景。

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我对桂花树的了解如此贫乏。经同学详细指点，那树冠修剪成圆球状、叶片深绿呈椭圆形、枝桠间缀满颗颗米粒大小的花朵、正散发着迷人香味儿的树就是桂花树啊。真的感谢升庵状元，因他在桂湖遍种桂树，让桂湖的桂香远飘海内外，盛名于天下。此时，我猛嗅鼻翼，凝神吸纳，原来，那馥郁的馨香就在身旁将我紧紧包裹。我发现在亭台楼榭，在湖畔径旁，到处可见桂树亭亭玉立的身姿，到处可闻桂花浓淡相宜的馨香。

听游人说桂花林的桂花还更为气派呢。于是，我们寻着香味，来到题有“丛桂留人”匾额的桂花林。几十株桂树树冠如伞、枝叶婆娑、错落有致、颇有年岁。金桂、银桂、丹桂，花苞怒放，涂金抹银，花香醉人，蔚为壮观。我一下子惊呆了，我像一头撞入林子的小鹿，在沁人心脾、润泽肺腑的芳香里，兴奋跳跃而忘乎所以。

那些纯白、乳白、月白、黄白，那些乳黄、柠檬黄、橙黄、金黄，那些橙红、朱红、酡红、酒红的花朵，层次分明，色彩斑斓。在纤纤雨丝里，晶莹剔透得像是活泼的精灵，在密密的枝桠间窃窃私语，轻吟浅唱。我静心凝神，极力捕捉枝头的盛世繁华，感受生命盛放时的惊心动魄。清风徐徐，细雨如酥，小巧玲珑的花朵慢慢飘落，在空中逗留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缓缓着地。树下，聚集着细细一层花的灵魂，在雨露的滋润中，更为纯粹，更能直达心扉。我庄重虔诚地蹲下身子，拾了几枚花瓣放于手心，那一粒粒馨香都是升庵和黄娥吟咏过的诗句吗？

那天，我和同学久久流连桂林，在枝叶婆娑间在满树花朵里与穿越了千百年的桂花的灵魂相遇，是何等荣幸与惬意啊。“丛桂留人”，不留不行啦！

喜爱诗歌的我为此写下了一首题为《桂香》的诗。

那香/是林子里奔跑的鹿/一直在我面前跳跃/心砰砰直跳/手心里攥出汗来/那香/是枝梢头绽放的光/一直在季节里穿行/赤脚淌在露水里/满身携带着香/那香/是小孩子舞动的手/一直撩拨我的鼻翼/香扎根在心底/再生发出许多香来。

张老师为激励我的写作才能，特地把我的诗歌推荐给校报副刊登载，让我与文学作伴结下不解之缘。

感谢我的班主任张老师，他利用休息时间不辞辛劳承担着风险带领我们骑行十多公里路程，来感受新都桂湖厚重的文化底蕴和独具特色的文化芬芳。就此，我喜爱上桂湖，并深深喜爱上桂湖的桂花。

中师阶段，我和同学们总是那么急切地盼着星期天的到来，每位同学都积极献计献策，建议骑游路线和地点。我们骑游了成都杜甫草堂、植物园、动物园、青羊宫以及新都、彭县、郫县等县份周边的知名景点，也趁春风最暖时到凤凰山公园放风筝，也到距离学校不远的新农堰、薛家船、青白江河边野炊。浓浓的师生情和纯纯的同学情，在青山绿水、春雨秋风中一层层累积集聚，让我们思想上进、乐观开朗、志趣高洁，让我们更加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以致于在走上工作岗位后面对或多或少的困难时，我们都能积极应对、主动解决。

多年后，因机缘巧合，我来到新都县城工作，并特意把家安在离桂湖公园不远的地方。如今，新都遍植桂树，好多条主要道路是把桂树作为行道树栽植。一到秋天，满城尽带黄金甲，浓郁的芳香让新都成为名副其实的香城。秋日赏桂，早已成了生活美好精神愉悦的人们一种重要的休闲娱乐活动。

遗憾的是，我的班主任张老师却在桂花盛开的时节走了，携带着桂花的一缕缕芬芳，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又如期来到桂湖赏桂花，闻桂香。我静静坐在桂蕊飘香的树下，仰望那满天星点，像是凝望宇宙的神秘，像是和另一个自己默契交流，更像是在寻找三十多年前带领我们来桂湖赏桂的恩师高大的身影。

正如一首歌里唱的，桂蕊飘香的时候，就是想念家乡的时候。桂蕊飘香的时候，就是家乡最美的时候。而我想说，桂蕊飘香的时候，也是我想念恩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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