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 | 作者 吴静
《心香一瓣》
吴静
院里的桂花开了,母亲折了一大捧,用透明的玻璃瓶盛满了水,横跨六七站的路程,小心翼翼的给我端来。
母亲是自己蹑手蹑脚打开了我的家门,为了防止自己丢三落四,婚后我把自己小家的钥匙,留给了父母一套,这就给了他们时常偷偷来给我送菜送肉的机会。看到我这个忙人居然在家,母亲有一丝的错愕,这是周末,我给母亲解释到,今天刚好也不值班,所以就忙里偷闲在家了。
母亲抱着胸前的这瓶枝丫乱颤的桂花,局促地呆立在客厅,有些不安,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难为情的低下头。那双露出老年斑的干瘦的手,突兀的暴露在花瓶前,早已完全没了四五十年前的纤秀。就是这样一双关节粗大的手,就是这手背上青筋蜿蜒曲折到前臂,如家乡坑坑洼洼路面的胳膊,不知怎么一路呵护着瓶子和瓶子里的桂花,居然端到了我这里,瓶子里的水荡漾这么久,竟然还有八成满。
我赶紧上前去拉她,想让她先坐下来休息一下。谁知,母亲随即又仰脸露出些许少女般羞赧的笑,不说话也不歇息,不搭理我就直奔我的窗台而去,亲手把瓶子摆到了临窗的书桌上。
桂花太多了,斜枝散出很多,可能是一路摇晃的缘故,有些地方逸出来的很丰满,有些地方还显得单薄。气喘吁吁的母亲,左右审视这瓶花,突然间屏声静气的猫着腰,俯下有些佝偻的脊背,伸出一头的灰白发,紧紧凑到花瓶的跟前。用那双布着老茧的手,开始轻柔和缓的摆弄着瓶子里的枝条,她试图让花枝分布的更均匀些。
虽然已经是动作很轻很慢,但成熟的桂花花粒,还是一碰就会掉下来,星星点点的躺在我的书桌上。母亲自顾自的忙活着,不断左摆右放地调整花瓶迎风的角度,认真的模样宛如考古学家在修复一件重要文物。她一边摆弄着桂花,一边自言自语的低声自责,咋恁小心还会掉啊,路上都掉了不少,这又掉了恁多,少了不少香味啊,真可惜!
幸好是周末,我刚好又在家,正巧撞见母亲送花。要不然,母亲又该是悄悄的送来,再悄悄的离开。母亲一遍遍的修整着桂花,一遍遍的唠叨着,就放你窗户下的书桌上最好,风一吹,你就能闻到一屋子香了。
是的,八月桂花香啊!顺着母亲的背影望去,我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童年的院子里,桂树和腊梅,是母亲必栽的树木。尤其是中秋节前后,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味能飘到一排排平房外面,县城人口不多,没有阡陌纵横四通八达的道路,远远的跟着香味走,就能走回自己的家,这种闻香识家园的感觉,在小伙伴中,还是很有自豪感的,能给清贫单调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我和小伙伴们在桂树下跳皮筋,踢毽子,臭汗伴着桂香,玩得兴高采烈。
等到中秋节那天,全家必然是齐整整的聚在一起,平时没机会吃的荤菜,也场面盛大的端上桌了。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坐到饭桌前,她不是在忙活着板栗炖笋鸡,就是在做芋头焖肉,要不就是在灶台旁烟熏火燎的煎饼,那是我们自制的月饼,只是母亲挽起的盘发上,却多了一枝桂花,她跑前跑后的身影里,偶尔会飘来不合时宜的幽香。
我和兄弟姐妹们,只顾忙着填肚子,对桂花的香味不敏感,只是闻到桂花的幽香近了,就知道是母亲又出现了,我们关注的是她手里又出现了什么吃食。甜食的月饼,对孩子是稀罕物,刚出锅烫手的拿不住也要抢着拿,用指尖只掐住一点点,然后来回换手倒腾着免得被烫伤。
全家人坐在院子里,边吃边聊,婆娑的月影下,是母亲穿梭的身影。沐浴着清远的月色,嗅着忽远忽近的桂香,遥想着广寒宫里的嫦娥和玉兔,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浮想联翩,满满的心满意足。那时,只觉得夜色浓,月宫美,桂花香,月饼甜,时光安安静静的,不急不缓,恬淡悠然。
没想到,自己的孩子都长到比自己还高的时候,我的母亲居然会来给我送桂花。城市里高楼林立,红绿灯多到眼花缭乱,早已远离了故土和老宅,对故乡的怀念,在分秒必争的都市里,能想起来就是一种奢望。乡情,无声无息的淹没在人声鼎沸的车水马龙中。
是啊,大城市,人们熟悉的是香水的味道,我也渐渐忘了桂花的存在,忘记了故乡的中秋。只有母亲,依旧呵我如初,怜我如幼,为我保留完整的中秋印象,守护我童年里的乐园。
果然如此,忙的时候,闲的时候,当我来到书房,总会被一缕幽香,换回到那一捧桂花上。
2021年9月19日夜书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