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选诗004期|史蒂文斯、里尔克、卡瓦菲斯、佩索阿、黑塞、拉金、菲利普·雅格泰、威廉·卡洛斯·威廉...
士兵之死
文/华莱士·史蒂文斯
生命缩短,死亡被预见,
如在一个秋日之季。
士兵倒下。
他并不化作一个三日名人,
强加他的离别,
召唤盛典。
死亡绝对没有而没有纪念,
如在一个秋日之季,
当风停止,
当风停止并且,在天空之上
云行进,无论如何,
朝着它们的方向。
爱情
文/黑塞
我的欢喜的嘴又想要贴稳
你那赐福于我的亲吻的嘴唇,
我想攥紧你的可爱的手指,
让它们在我的指间悄悄游戏,
让我的目光饥渴地融入你的目光,
让你的长发把我的头深深掩藏,
我想以永远醒着的青春的肉身
给你肉身的冲动以忠实的回应
并凭借心中常新的爱的火焰
千遍万遍地更新你的娇颜,
直到我俩完全满足,再没有痛苦,
怀着感激享有福乐的栖居,
直到我俩今朝和明日,黑夜和白昼
都别无他求,以亲密兄妹彼此问候,
直到我俩以无为将一切超脱,
像神仙一样漫游,心平气和。
声音
文/菲利普·雅各泰
谁在那儿歌唱,当万籁俱寂?谁,
用这纯粹的、哑默的声音,唱着一支如此美妙的歌?
莫非它在城外,在罗班松,在一座
覆满积雪的公园里?或者它就在身边,
某个人没意识到有人在听?
让我们别那么急着想知道他,
因为白昼并没有特意让这只
看不见的鸟走在前头。但是
我们得安静。一个声音升起来了,像一股三月的
风把力量带给衰老的树林,这声音向我们微笑,
没有眼泪,更多的是笑对死亡。
谁在那儿歌唱,当我们的灯熄灭?
没有人知道。只有那颗心能听见——
那颗既不想占有也不追求胜利的心。
树才 译
当虚空留给了我们
文/佩索阿
当虚空留给了我们,此时
那哑默的太阳
是愉快的。林中的寂静
是大片无声的声音。
微风笑够了。
某人正在把下午忘掉。
模糊的东西敲打叶簇
去不碰晃动的树枝。
忍受希望是意味深长的
就像一个故事要用歌唱出来。
当森林陷入寂静
森林便开口说话。
(杨子 译)
我们该唱什么样的歌曲
文/杰克·吉尔伯特
当我们冲它挥手,头顶上
那只巨大的起重机就转过来,放下
它沉重的爪,尽它所能
温顺地等待,等我们扣上
那些三平方英寸的铁板。
带走这沉闷不堪的
现实,当我们再次挥手。
我们给这些取什么样的名字?
给它的嗓音配什么样的歌曲?
耶和华的另一张面孔是什么模样?
这个神按照他的形象创造了
蛞蝓和雪貂,蛆和鲨鱼。
给这些配什么样的颂歌?
是否是那然而之歌,
或者是我们的内心帝国之歌?我们
把语言作为我们的心智,但我们
可是那只死去的鲸鱼,气势恢宏地下沉
许多年,才抵达我们的内心深处?
佩索阿:
诗人是伪装者。
彻头彻尾地伪装
竟把真切感到的痛
伪装成了痛。
读他作品的人,
读出了苦楚,感受了美妙,
非是他曾经受的两种苦,
而是他们没有经历过的痛。
这样,车辙的深壕里
一辆上紧发条的火车
滚滚地驶来,牵绊住理智
它的名字叫做心。
沉思的农夫
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沉思的农夫
淋着雨踏步
在未耕种的田里,双手
插在兜中,
在他头脑里
庄稼已经种下。
寒风吹皱
棕黄野草间的池水,
四面八方
世界冰冷地向前滚动:
黑色的果园
在三月的云下更加幽暗
耐人寻思。
在大雨洗过的大车路旁
那蒙茸的
灌木林后
朦胧地显出农夫
那艺术家的身影——在创作
——苦斗的人
(赵毅衡 译)
树与天空
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依然是
我们已写过的
赤裸的树枝,长在
半折裂的
那棵树上,单独地
站在风吹雨打的
小山顶
而遥远的
云的缝隙
雾气缭绕
来回移动
透过云缝
是那永不移动的
蓝天
(赵毅衡 译)
去传染病院的路上
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去传染病院的路上
冷风——从东北方向
赶来蓝斑点点的
汹涌层云。远处,
一片泥泞的荒野
野草枯黄,有立有伏
一潭潭的死水
偶见几丛大树
沿路尽是灌木
小树,半紫半红
枝桠丛丛纠结
下面是枯黄的叶子
无叶的藤——
看来毫无生命,倦怠不堪
而莽撞的春天来临——
他们赤裸地进入新世界
全身冰凉,什么都不明白
只知道他们在进入春天。而周围
依然是熟悉的寒风——
瞧这些草,明天
野胡萝卜那坚挺的卷叶
一件一件请清楚楚——
越来越快:明晰,这叶子的轮廓
可是在此刻.进入春天
依然那么艰难——然而深沉的变化
已经来到:它们扎住的根
往下紧攫,开始醒来
(赵毅衡 译)
失败与飞行
文/杰克·吉尔伯特
每个人都忘记了伊卡洛斯⑨也飞行。
同样,当爱情到了尽头,
或者婚姻失败,人们就说
他们早知道这是个错误,每个人
都说这永远不可能。说她
这么大了应该更明白才对。但任何
值得做的事,做得糟糕也值得做。
就像那个夏天在海边
在岛的另一侧,当爱情
从她身上消逝,那些夜晚
群星如此熊熊燃烧,
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说它们不可能持久。
每天早晨她在我的床上熟睡
像圣母降临,她的优雅
像羚羊站立在黎明的薄雾里。
每天下午我凝望着她游泳归来
走过遍布石头的灼热旷野,
海的光在她身后,寥廓的天空
在海的另一侧。我们吃午饭时
听她讲话。他们怎么能说
婚姻失败了?像那些人
从普罗旺斯回来(当时那儿叫普罗旺斯)
说:那儿很漂亮但食物油腻。
我相信伊卡洛斯在坠落时并没有失败,
而只是到达了他胜利的终点。
注:⑨伊卡洛斯(Icarus):希腊神话中设计师代达罗斯的儿子,跟随父亲使用蜡和羽毛制作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蜡被太阳融化而落水丧生。
黑色
文/东荡子
我从未遇见过神秘的事物
我从未遇见奇异的光,照耀我
或在我身上发出。我从未遇见过神
我从未因此而忧伤
可能我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神也恐惧,从不看我
凝成黑色的一团。在我和光明之间
神在奔跑,模糊一片
高窗
文/菲利普·拉金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并猜想他在肏她,而她呢,
在服用避孕丸或带着子宫套,
我便知道这是极乐,
每一位年纪大的人这辈子都梦想过 —
把束缚和姿态推到
一边就像一辆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一位年轻的人滑下长长的滑道,
滑向快乐,更无止息。我好奇,
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四十年前,
看着我并想着,那就是人生;
再也没有上帝,不用在黑暗
之处为地狱那事焦虑,也不用
掩饰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那帮人都会滑下长长的滑道
有如自在的任性鸟儿。立马
高窗的思想而不是话语出现了:
那理解阳光的玻璃,
还有更远处,深蓝的天空,
显示虚无,无处,无穷不息。
必要性
文/爱丽丝·B·福吉尔
关于羔羊的说法并不正确。
它们并不柔顺。
它们好奇而又狂野,
充满了春天的激情。
它们是可爱的,
在饥饿的时候它们并不沉默。
今晚三胞胎中最小的那只
因为它的需要而刺穿寂静。
它的兄弟们更加强壮
让它无法得到自己的食物。
我是它们的守护者,我是农人,是它们的母亲,
我要深入黑暗来到它身边,
在那冰冷的畜棚里,
把它拥入我的怀中。
但它不会安静躺卧——它并不柔顺。
我要站在那敞开的门前
承受那树林和月亮凝视的重压,
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它。
但它并不爱我——它并不柔顺。
喝水吧,小家伙。我能给你的都拿去。
今夜整个的世界
围绕你生命的周长潜行。
你的愤怒使你能够生存——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所以我知道当我完成了喂食之后,
我必须做些什么。
我要把我的嘴
做成和最尖利的词汇一样的形状,
即使它们长成于寂静之中。
我要让每只耳朵紧贴空气
吸入那些词汇。
我不需要柔顺。
你让我重新想起那必要性
要拥有比恐惧更多的希望
要敢于喊出那些恐怖的名字。
我要大声叫喊
就像一只饥饿的羔羊,声音响亮
足够唤醒暗夜中的狼群。
今夜没有谁可以入睡。
光诸 译
The Necessity
It isn't true about the lambs.
They are not meek.
They are curious and wild,
full of the passion of spring.
They are lovable,
they are not silent when hungry.
Tonight the last of the triplet lambs
is piercing the quiet with its need.
Its siblings are stronger
and will not let it eat.
I am its keeper, the farmer, its mother,
I will go down to it in the dark,
in the cold barn,
and hold it in my arms.
but it will not lie still—it is not meek.
I will stand in the open doorway
under the weight of watching trees and moon,
and care for it as one of my own.
But it will not love me—it is not meek.
Drink, little one. Take what I can give you.
Tonight the whole world prowls
the perimeters of your life.
Your anger keeps you alive—
it's your only chance.
So I know what I must do
after I have fed you.
I will shape my mouth to the shape
of the sharpest words,
even those bred in silence.
I will inhale with words every ear
pressed upon open air.
I will not be meek.
You remind me of the necessity
of having more hope than fear,
and of sounding out terrible names.
I am to cry out loud
like a hungry lamb, cry loud
enough to waken wolves in the night.
No one can be allowed to sleep.
黄灿然 译
哀叹
文/里尔克
哦,一切何其遥远
而长久地流走。
我相信,这颗星,
我得到它的光芒的时候,
它已经死去了数千年。
我相信,这小船
从身边漂过的时候,
我听见有惶恐的什么在说话。
房屋里的一座钟
鸣响着……
在哪座房屋?……
我愿从我的心走出
走在阔大的天空下。
我愿祷告。
而一切众星中有一颗
想必依然真实。
我相信,我能知道
哪一颗孤单地
持存过,
哪一颗如一座白色的城
在九天里光线的一端矗立……
陈宁 译
一个老人
文/卡瓦菲斯
在咖啡店喧闹的角落,一个老人
独自坐着,头低垂在桌上,
一张报纸摊在面前。
他在老年那可悲的陈腐中想到
当年拥有力量、口才和外表时
他享受的东西是何等少。
他知道自己老得很了:他能看到、感到。
然而却好像他昨天还是年轻人似的。
相隔是这么短、这么短。
他想到谨慎怎样愚弄他;
他怎样总是相信——真是疯了——
那个骗子,它说什么:“明天你还有很多时间。”
他想到被约束的冲动,被他
牺牲了的快乐。他失去的每一个机会
现在都取笑起他那毫无意义的小心。
但是太多的思考和回忆
使这个老人晕眩。他睡着了,
他的头伏在桌上。
墙
文/卡瓦菲斯
没有考虑,没有怜悯,没有羞耻,
他们已经在我的周围筑起一道道墙,既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这里感到绝望。
我什么也不能想:这个命运啃着我的心——
因为在外面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当他们在筑这些墙,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但我不曾听见那些筑墙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离。
蜡烛
文/卡瓦菲斯
来临的日子站在我们面前
像一排点着的蜡烛——
金黄、温暖和明亮的蜡烛。
逝去的日子留在我们背后,
像一排被掐灭的无光的蜡烛;
最靠近的仍在冒着烟,
冰冷、融化、弯下来。
我不想看它们:它们的形状使我悲伤,
回忆它们原来的光使我悲伤。
我朝前看着我那些点亮的蜡烛。
我不想转过去,因为害怕见到
那道暗线如何迅速拉长,
被掐灭的蜡烛如何迅速增多。
回来吧
文/卡瓦菲斯
经常回来并占有我吧,
我所热爱的感官,经常回来并占有我—
当肉体的记忆复苏
而一种古老的渴望又再贯穿血液,
当嘴唇和肌肤想起
而双手感到仿佛又在触摸。
经常回来吧,在夜里占有我,
当嘴唇和肌肤想起……
他们的第一次
文/卡瓦菲斯
他们见不得人的快乐已经满足了。
他们起身,很快穿好衣服,一言不发。
他们先后离开那座房子,偷偷地;
而当他们有点不安地走在街上,
他们好像感觉到他们的举止暴露了
他们刚刚躺过的是哪种床。
但是这位艺术家的生命受益匪浅:
明天,后天,或数年以后,他将把声音赋予
他们在这里度过初次的强烈线条。
前厅的镜
文/卡瓦菲斯
这座豪华的房子有一面很大的镜
在前厅,一面很古老的镜,
至少也有八十年历史。
一个样貌很美的少年—一个裁缝助手
(在星期天是一个业余运动员)
拿着一包东西站在那里。他把东西
给了屋里的一个人,那人接了过去,
进屋取收据。裁缝助手独自在那里,等待着。
他走到镜前,望着自己,
整理一下领带。五分钟后
他们给了他收据。他拿了就走了。
但是这个在它的一生中
见过那么多东西的古老的镜
—数以千计的物件和面孔—
这个古老的镜此刻充满欢乐,
骄傲于拥抱了
几分钟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