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由实用期至礼教期，由礼教期至宗教画期，再由宗教画至文学画期，至唐才算真正完成。
此图描绘雍正帝身穿道服与道士交谈的情景，雍正悠闲地坐在地上，一个葫芦瓶放于身边
Expensive Pot
“中国画由实用期至礼教期，由礼教期至宗教画期，再由宗教画至文学画期，至唐才算真正完成。”这段话描述的虽然是中国画的发展史，但这脉络和中国最为著名且内涵深厚的一种容器——“葫芦”之演变经过竟如出一辙。
言“葫芦”之著名是因为在不久前这种器具创造了让人惊讶新拍卖记录。2019年6月5日，北京保利2019春拍“佞宋 ——十面灵璧山居暨东瀛雅蓄宋元清翫”专场在北京四季酒店举槌。这件五代至北宋青釉剔刻花卉莲瓣口葫芦执壶（北美十面灵璧山居旧藏）以130万元人民币起拍，随后有委托直接出价500万元，接着委托与现场买家便展开白热化争夺战，一路破千万大关，以2650万元落槌，加佣金3047.5万元成交，超最低估价20倍。
| 五代至北宋 耀州窑青釉剔刻花卉莲瓣口葫芦执壶 |而同场拍品中另有一件与之类似的青釉浮雕剔刻花卉纹执壶，却仅以241.5万元成交。
两只执壶在釉色、工艺水平上虽有差距，但看起来并未差太多，可为何价格差了12倍呢？
二者最显著的区别便是在器型上，价高者为葫芦型执壶。难道葫芦型器物便能高级那么多吗？据了解，成功买到这件葫芦型执壶的买家是业内一位重要的书画藏家，这是一次他跨界进军瓷器收藏的行为。为何这种葫芦型器能引得他如此喜爱呢？需得从头道来，方能认识“葫芦”在中国文化中的深刻内涵。
From Practicality To Ethics
刘尧汉在《民族志》论道：“世界上凡是远古曾生长葫芦的地方，那里的原始先民，在使用陶容器之前，曾先使用天然容器——葫芦。”《诗经．邶风》云：“匏有苦叶，济有涉深”；《幽风》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瓠”“匏”“壶”均指葫芦。宋人陆佃《埤雅》中写道：“长而瘦曰瓠，短颈大腹曰匏，似匏而圆曰壶”。
葫芦是古代中国的原生植物。考古工作者在河南新郑裴李岗遗址发现了新石器时代早期的葫芦皮，在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发现了距今7000多年前的葫芦及种子。
自然生长成熟的葫芦只需简单加工其中空的圆腹便能装盛很多物体，而小口的特点更是方便密封，进一步突出了作为盛储器的优势。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菜部·壶卢》中言：“壶，酒器也；卢，饭器也。此物各像其形，又可为酒饭之器，因以名之。俗作葫芦者，非也。葫乃蒜名，芦乃苇也。”李时珍的说法让人们很容易想见中国先民能怎样方便的使用葫芦。把葫芦对半刨开便能得到半圆型的容器，可用来作碗为食器。不刨开便能装液体，或水或酒，悉听尊便。长期的使用便成习惯，于是在中国先民有能力烧造陶器时葫芦形器便是最先出现的器型之一。
仰韶文化半坡类型 黑彩陶葫芦瓶
西安半坡博物馆藏
刚开始陶葫芦瓶只在上半部施黑彩，装饰简单，用途为单纯的实用器。
新石器时代仰韶文 鸟鱼纹彩陶葫芦瓶
临潼姜寨遗址出土
西安半坡博物馆藏
之后的陶葫芦瓶的器身以黑彩绘满鸟和鱼的图案。半坡文化的鱼纹和庙底沟文化的鸟纹同绘于一件器物之上，而且以鸟纹占据主要位置，预示着半坡文化将被庙底沟文化取代，作为实用器的同时一些附加文化价值开始在葫芦型器具上出现。
至周代，葫芦的形象已经开始作为礼器出现。《周礼》有载：“凡祭祀社用大罍，禜门用瓢赍。”意指用葫芦酒樽，即匏樽，作为祭祀之物。《礼记》载：“器用陶、匏，贵其质也。”古人认为匏中空，有包容之意，象征上天容纳万物；陶为土质，取自大地，象征大地。
汉 弦纹双系灰陶匏壶（陶匏壶是汉代的储酒器）
福州市博物馆藏
汉朝时，礼学家戴圣在《礼记·郊特牲》中这样记载：“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于郊，故谓之郊。”
Tthics To Religion
在汉代，葫芦也曾被医者用作容器。《后汉书·方术列传》：东汉时有个叫费长房的人在酒楼喝酒解闷，偶见街上有一卖药的老翁，悬挂着一个药葫芦兜售丸散膏丹。卖了一阵，街上行人散去，老翁就悄悄钻入了葫芦之中。费长房看到后便买了酒肉，恭恭敬敬地拜见老翁。老翁知他来意，领他一同钻入葫芦中。长房睁眼一看，只见朱栏画栋，富丽堂皇，宛若仙山琼阁，别有洞天。后来，费长房随老翁十余日学得方术。从此，费长房能医百病，驱瘟疫，令人起死回生。这是最早记录了葫芦与道教结缘的相关文本，之后道家认为葫芦内另有天地，是神仙洞府之所在，把理想的仙境称为“壶天”，常以葫芦象征炼就内外丹药的鼎炉，并视其为储存丹药的理想器皿，葫芦成为道家法器与标志之一。
唐 长沙窑青釉褐绿彩云气纹葫芦形执壶
深圳望野博物馆藏
如这件唐代长沙窑青釉褐绿彩云气纹葫芦形执壶便是带有道教文化色彩之物。壶体呈葫芦造型，长流曲柄，胎色灰，通体施灰青釉，褐绿釉间隔如云气，意匠奇幻，丝绸飘动、云气旋转之感。
随着儒道释三教的逐渐合流， 葫芦也开始成为佛教的用具与标志之一。如佛教就采用葫芦形器作为舍利瓶。
唐 越窑秘色瓷葫芦瓶
上林湖后司岙窑址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唐 越窑秘色瓷葫芦瓶
浙江省慈溪市桥头镇上林湖后司岙窑址出土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在世俗方面，葫芦，因型似“吉”字，读音似“福禄”，又多籽，故自古以来便承载起人们希望吉祥如意、福禄双全、多子多孙的美好心愿。
在唐代小葫芦十分盛行，陆放翁：“色似栗黄形似茧，恨渠不识小葫芦”，并言“贵人佩金鱼，何如野人之佩小葫芦”。
唐 越窑青釉葫芦
浙江省慈溪市桥头镇上林湖后司岙窑址出土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葫芦在唐代仍然常被用作酒器。唐张说《咏瓢》中曾：“美酒酌悬瓢，共醇好相映……”。悬瓢即长柄葫芦。
唐 秘色瓷葫芦执壶（有修）
绍兴越国文化博物馆藏
唐 青绿釉葫芦形执壶
深圳望野博物馆藏
据深圳望野博物馆工作人员考此壶属山西东南部的长治周边地区制品
Religion To Art
唐代器物风格华丽，并且由于金银器备受上层贵族官僚阶级喜爱所以很多陶瓷器具都有模仿金银器的特点。
唐 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
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前文所提的最贵耀州窑葫芦持壶便是此类风格的延续。此式耀州窑创烧于唐，经过五代时期对南北各窑口的学习总结，北宋开始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其中对其影响最大的是越窑。
右：以3047.5万人民币拍出的五代至北宋耀州窑青釉浮雕剔刻花卉纹执壶这类耀州青瓷，早期装饰受越窑影响以刻花为主，模仿金银器錾刻、锤击的装饰纹饰，在胚胎上以竹刀刻花，线条宽粗，刻花刀法熟练，犀利有力，层次分明，立体感强，刀刀见泥，有浅浮雕的效果，具有北方大刀阔斧，爽朗豪放的美学特点。至宋以后，尤其南宋之后，此类风格日益转变。南宋后，政局不稳政权南移，华丽铺张的审美心态转变为简素内敛。这种转变在一个极为重要的窑口中体现得尤其明显，那就是——龙泉窑。
| 北宋 龙泉窑刻花双系盘口盖瓶（临宇山人旧藏) |龙泉窑在北宋风格受越窑、瓯窑、婺州窑的影响，喜刻划繁复纹样为饰，所施釉较薄，釉层透明，釉表光泽很强，玻璃质感强，这些美学追求都留有唐代金银器及玻璃器的遗风。至南宋中晚期龙泉窑进入鼎盛时期，这时龙泉窑出现了很多汝窑、宋官窑的特征。如釉层变厚采用多次上釉工艺，釉面有乳浊感，温润如玉而非玻璃或金属质感。在造型上较之前简练空灵，具有南方的细腻秀美之态，表面光素无纹之器开始成为其代表产品。
比起之前唐代、五代、北宋的花团锦簇，装饰繁复，南宋龙泉窑的这种内敛空灵的转变其实更能体现出葫芦形器进一步艺术化的趋势。而这种走向内心的艺术表达需静心细观方能体会妙处，可从器物的细节图端详一二：
南宋 龙泉窑葫芦型持壶，元素·艺拍拍品，2021年10月13日开拍14日结拍，欢迎扫码参拍。这件南宋龙泉窑葫芦型持壶造型饱满规整，上下腹鼓起，中间束腰。为提高其艺术美感，前后对称长流与执柄，长流纤细柔长，此举虽与使用功能关系不大但有此夸张方能彰显线条流畅，比例优美，表露了葫芦器从宗教期到艺术期的流变轨迹。
南宋 龙泉窑葫芦型持壶，元素·艺拍拍品，2021年10月13日开拍14日结拍，欢迎扫码参拍。此壶胎质细腻，通体施青釉，釉料肥腴失透，釉色温润。青色乃道家尊崇之色，认为“青，东方色也，木生火，火生丹。丹青之信，言必然。凡青之属皆从青。”在五方五行五色中，东方之木属青色，为青阳之气；东方主生。东方是道教信仰中的'十洲三岛'之所，是修真之士向往的理想境地。而其简素无纹则更暗合道家对“虚”和“无”的重视，与葫芦之型所内涵的“壶中有洞天”相依相化。能将日常的一饮一啄中变理为形，观之用之修行非浅，有极高的哲学底蕴。
南宋 龙泉窑青釉葫芦形执壶
斐西瓦乐·大维德爵士 (Sir Percival David)（1892~1964）旧藏
现大英博物馆藏
南宋 龙泉窑青釉执壶
1953年岳阳南津港出土
湖南省博物馆藏
《遂宁金鱼村南宋窖藏》下册一书中登载的南宋龙泉葫芦形注子
宋之时期因大陆多个政权并立，其艺术美学也呈现多层级、多方向、多面相的共存发展态势，即便少数民族政权也有受南宋皇家简约和煦美学影响下的作品。
金代 青釉葫芦式执壶
1980年北京市丰台区乌古伦元忠夫妇墓出土
首都博物馆藏
也有保持其北方游牧、渔猎传统豪阔特点的葫芦形器。同样，这一质朴热烈的风尚在宋代大众市民阶层亦极受欢迎。毕竟葫芦圆润体态，子核丰富之吉祥寓意在世俗层面是生活之趣，饮食之需。
辽代 黄釉葫芦形执壶
内蒙古通辽市博物馆藏
辽 黄釉葫芦式执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辽 龙泉务窑白釉刻菊莲纹葫芦式持壶
北京市丰台辽墓出土
首都博物馆藏
龙泉务窑位于北京市门头沟区，是契丹王朝在南京地区的瓷器烧造中心。
辽代 白釉点绘褐彩葫芦形倒流壶
辽宁省博物馆藏
此类器具至元代仍然盛行。
元 白瓷执壶
1953年桂阳六龙书院出土
湖南省博物馆藏
葫芦无疑可列入中华文明最常见且广受各阶层各年代欢迎的吉祥形象。乃至清代，其演变向富丽华奢可说无以复加，登峰造极。
清 金錾云龙纹葫芦式执壶
此执壶有一对，为皇帝、皇后举行盛宴时的御用酒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清金錾花葫芦式执壶
此金执壶是清代皇帝的御用酒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葫芦，可盐可甜，富豪、“神仙”都爱它，无怪乎被称为人类历史中独具魅力的“人文瓜果”。
它伴随历史进程一路走来，深刻揭示了生存和繁衍，现实与理想的本质。正如孔子所言∶“一箪食，一瓢（葫芦）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