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过大年（下）
作者简介：
张虎生，孝义市下堡镇下堡村人，北宋大儒张载第27世孙。1993毕业于兑镇高中，考入北京理工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博士毕业后进入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工作，任职高级工程师，从事材料动态力学性能研究工作。
说到鸡了，每年我们都会杀一只大公鸡。午时问斩，爸爸也会把杀鸡的时间选在中午。杀完鸡之后，拔毛、燎毛、开膛破肚、清洗这些活都是爸爸的，由于是要进肚的东西，爸爸做的很仔细，鸡身上的每一根细毛毛都要用烧红的火柱烫掉，鸡肚子里也是反复清洗。火柱烫毛产生的焦糊味很难闻，但是为了吃到鸡肉，我忍了！
有些年份，下午爸爸会在院子里摆个火楼儿。为什么说是有些年份呢，因为住的是大杂院，院子里的住户轮流摆火楼儿和贴院门的春联。又是精细活儿，每当这时候我就佩服我爸爸，他能摆出“袖珍”火楼儿来，为了省炭，爸爸摆出来的火楼儿略小一点，所以我这么说。火楼儿越小越难摆，挑选大小合适的炭块，一层层的垒起来，这时候又体现出爸爸的细心和耐心来了，这块不合适，再另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对联贴好、火楼儿摆好，再加上拴马佬佬家挂出的两只大灯笼，年味儿就更浓了。
这天下午，妈妈和姐姐们会准备饺子馅，也有人洗衣服。我们家的饺子馅种类繁多：羊肉胡萝卜、猪肉胡萝卜、核桃仁胡萝卜，为什么这么多样，不是为了摆谱，主要是家里有不吃羊肉的（大姐、二姐和我）和不吃肉的（弟弟）。做馅儿所用的胡萝卜是本地所特产的黄胡萝卜，特别适合做馅儿。后来去了北京之后用市场买的胡萝卜做馅儿，所做出的饺子味道就差了很多。以至于很多在外的老乡都从老家捎黄胡萝卜，没办法，忘不了那个味儿。我又跑偏题了！掌嘴！做馅儿的时候，有时候我也会掺乎进去，帮着擦胡萝卜，看着姐姐们累了，帮着剁几下肉。要知道没有绞肉机，肉馅儿是用刀切成小块，然后一刀刀的剁碎的。由于馅儿里用的葱多，我也会扒扒葱皮，剁葱的时候注定会有个人泪流满面，被呛得。剁好饺子馅，调好味，用不同的盆子装起来，这个可不能搞混了，会有人抗议的。
饺子馅做好之后，天也就黑了，喝了稀饭，注意就是简单的稀饭。那会儿农村还不流行年夜饭，后来十多年前在弟弟的提议下大年夜晚饭时家里才会炒几个菜。饭后，姐姐继续洗涮的收尾工作，我和弟弟该请爷爷们下凡了。给各个爷爷铺灯、上香，就算是把爷爷请下来了。这时候闲下来的我们会围在一起打一会儿扑克，当时家里还没有电视，所以没有看春节联欢晚会这一说。玩到十点多钟，家里该收拾好的都收拾好了，就该睡觉了。睡觉前妈妈还有几件事情，调一盆红糖水，放在窗户外边的窗台上冻冰块；把我们要穿的新衣服找出来；往灶台上供一个翻身番瓜。
睡觉！我们家没有熬年夜这一说。是不是少了点乐趣！那会儿好多孩子会聚在一起熬年夜，打扑克，打到半夜，淘气一点的就会偷偷地钻进别人家的院子里，把人家的摆好的火楼儿点着了。不少读者都干过这事儿吧？
大年初一，起床最早的还是我妈妈，不到六点钟妈妈就起床了。小心的开了门，放上几个小鞭炮，迎接年的到来，俗称开门炮。有些人家会放一百响或二踢脚。把翻身番瓜翻起来，翻身了！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这时候我们也都起床了，兴奋的睡不着啊！仔细的穿好自己的新衣服，美美的上下打量一番。随后跟爸爸一起到院里把火楼儿点着，这时候同院的小伙伴们也大都起床了，大家围在火楼儿四周向同伴炫耀着自己的新衣服和新鞋子。火红的炭火映照在小孩兴奋的发红的脸蛋儿上，给略显暗淡的黎明增加了一丝色彩。
炫耀完了，回到家里该干正事儿了，洗手准备供爷爷。说到洗手，有习俗：大年这天，太阳出山之前，水滴不能滴地上，不能动笤帚，水象征财，可能是为保护财富别流走。洗完手之后，还是我们兄弟俩携手合作，给每个爷爷上个供馍，铺灯、上香，然后去院子里放一鞭一百响的鞭炮，弟弟胆小，放鞭炮的事情老大来干！等蜡烛和香快烧完的时候，再把供馍收回来。
这时候妈妈们在包饺子，我也参与其中。我做的事情是揉际子，前面说过揉际子很关键。但是，我通常揉不好，揉来揉去，际子还是不规则形状，不过拿去擀饺子皮也凑乎能用，就是皮不太圆。明明妈妈们轻轻一摁际子就好了，我却半天弄不好，真笨！看我不得章法，妈妈给我安排新的任务，扒蒜和捣蒜泥。耐心的给大蒜脱了衣服，用刀把蒜压扁了，放一个小碗里，再撒点盐防止大蒜乱跑。用很小的擀面圪珞当锤子，用另只小手护住碗沿，开始慢慢地捣蒜，刚开始需要特别慢，要不然蒜会飞出去， 等蒜有粘性不再乱飞之后，就可加快速度，捣啊捣！总算成泥了，大功告成。大一点的时候，我也会学着包饺子，可能是掴的不好，我的饺子通常都是躺着的，要多丑有多丑。长大之后，饺子包得好看了些，但是依旧不会擀饺子皮。
包好饺子，把准备好要炒的热菜下锅开炒。炕桌子摆好，筷子摆上，围坐在桌子四周就等着上菜了。先来凉菜，凉拌粉条、凉拌藕片、水晶肉，热菜也逐个炒好了，炒豆腐、炒鸡蛋、炒蒜薹，热好的合碗扣在盘子里端上来，最后再把鸡端上来。早些年带鱼还不太好买，其它鲜鱼就更没有了，所以当时鸡就算一道大菜了。不过这时的鸡可一点卖相都没有，它被细心的爸爸都撕成了小块的肉，骨头都去掉了。挑好的吃，就吃鸡大腿处的丝丝肉，它是最受欢迎的。这时候，爸爸会拿出小酒盅来喝几盅。酒盅是陶瓷，碗形，碗口面积一公分多一点，现在市面上已经见不到这种酒盅了。喝的是高粱白，真正用高粱酿出来的非勾兑酒，度数高，一般都是56度。爸爸酒量不好，也就喝个三五盅。后来大一点之后，我也会喝一点，最多三盅，喝多了上头啊。可不能喝醉了，一会儿还得去领压岁钱。菜吃好了，酒喝够了，就该吃饺子了，饺子煮好之后，用醋和蒜泥做蘸料，配上胡萝卜和肉的味道，真是香极了，口感也好！如果觉得不够味，再加点豆腐盘子剩的汁儿。虽然好吃，奈何刚才吃得菜多了，吃上三五个肚子里就再也塞不下了。
赶快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去！去了东头院子的爷爷家，爷爷会拿出崭新的两角来（早些时候是两角，随着物价的上涨也在涨），拿着崭新发硬的两角，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由于爸爸妈妈不给发压岁钱，所以这两毛钱更显珍贵。给爷爷奶奶拜完年，就该去供神子去了。神子实际上就是祖先牌位，它简化了古代一个祖先一个牌位的做法，将所有过世祖先的牌位集中在一块布上，按照辈分高低排列。神子是流动的，后代办喜事时，需要供奉它，供奉完就留在这家了，冬至和大年的时候族人们都到这家来供奉祖先。带上香、烛、供馍和鞭炮，到了供神子的族人家里，当院正中高挂着神子，供桌上已经香火点点，赶快虔诚把供馍供上，烧香铺灯，再给天地爷和土地爷各上一炷香，放上一鞭百响炮。进到主人家里，这时候里边会有很多长辈，给大家问好，磕着瓜子，听着大人们或家长里短，或谈论家族渊源。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大家纷纷告别。沿路看着一家家院门贴着大红春联，看着多彩的花红纸随风飘扬，我自己也快飘起来了。有时我会驻足欣赏某个院门贴的春联，喜欢春联的对仗工整，有时候也会琢磨这幅对联的上下联主人贴的对不对。
回家之后，昨晚冻的红糖冰块早已被姐姐们拿进屋里，现在已经是冰水混合物状态。这会儿是最佳状态，既可以喝冰水，又可以吃冰块，姐弟几个你一口我一口，其乐融融。之后去院子里玩上几个鞭炮，手里拿柱短香，或者把鞭炮拿在手里直接放，或者把鞭炮插在墙缝里。拿在手里放的时候，焾短时鞭炮会炸在手里，炸得你手指发麻。有些调皮捣蛋的也会把鞭炮扔火楼儿里，其目的是将烧得已经摇摇欲坠的火楼儿炸塌。
玩会儿，回到家里。妈妈们可能已经在准备做油糕了。用水调成软硬合适的糕面，放到笼上蒸熟，将热腾腾的糕面倒在案板上趁热裁好。这些都是技术活儿，只有爸爸妈妈做得好，现在姐姐应该也学会了。糕馅儿有两种：豆沙的和红糖核桃仁的。红糖馅的只适合炸好之后趁热吃，冷了之后再加热，不再是软的，咬起来硬邦邦的。豆沙馅的则适合多次加热，因此会多做一些。豆沙馅儿是前几天就煮好的。裁好面，大家就围坐在一起捏糕，红糖馅捏成船型的，豆沙馅捏成饼状的。油糕比饺子好捏多了，这活儿小孩子爱做，有成就感。这时，我还是会趁机舀点红糖馅吃，有时候也会直接吃一个还没炸的红糖馅儿糕，没办法太爱吃油糕了。包得差不多之后，就该下锅炸了，这活儿归爸爸。黄橙橙的油糕在锅里快乐地翻滚着，似乎也受到了节日气氛的感染。炸出油糕来，先让爷爷们品尝，供完爷爷，我们这些凡人就可以吃了。
炸完油糕趁着油热，该炸熬菜用的红薯条和丸子了。红薯是早就洗好的，切成半个手指头大小的条状。丸子分两种：素丸子和肉丸子，素丸子是土豆馅儿的，肉丸子则是猪肉馅儿的。用粉面拌好，这样下锅时才不会散。炸好丸子之后，通常会炸几个馒头块儿，将供馍分成几个小块放油锅里炸好之后，中午就可以就这熬菜吃了。该准备熬菜了，白菜、粉条、冻豆腐块，小土豆块、肉块等一股脑的烩到一个大铁锅里，等快熟的时候再把炸丸子和炸红薯条加进去，用粉面汤勾一下芡。热气腾腾的熬菜出锅了，它就是中午的主角，喜欢吃稠的就给盛的稠一点；喜欢稀的，就多给来点汤；喜欢吃粉条的，就多给夹几根粉条，盛饭的人尽量满足每个人的要求。好奇的小孩子通常会数数自己碗里有几个丸子，有不爱吃的东西先用筷子挑出来夹给别人，一家人围坐一起，好不热闹。熬菜就着油糕和油炸馒头块，咀嚼着口感不一的各色菜，那感觉就是一个字，美！我常对着油糕发狠，吃上它三个五个的，没办法太爱吃了。
吃完午饭，下午就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把瓜子花生拿出来，全家人坐在炕上，边吃干果边打扑克，玩争上游，在这会儿就没有什么大小了，爸妈他们也会放下一年的疲惫，加入进来，跟我们一起笑啊乐啊！年味儿到了这会儿才是最浓的，大家过年不就是希望全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的吗。
在全家的嬉笑玩乐中，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晚饭就比较简单了，少熬点稀饭，再把中午剩的熬菜热上，再在铁鏊子上焙几个早上剩的饺子，足够一大家子吃了。因为那会儿人们还不太习惯晚上吃太多东西。吃过晚饭，照例是给爷爷铺灯、上香，之后这一天就圆满了，可以安心睡觉了。这一觉可以比前一晚睡得更踏实一些，因为，新衣服穿上了，压岁钱也领了，美味也品尝了。
点击下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