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大赛作品49】贺璇:夏日随想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落地窗,斜洒进卧室,粉色的透花帘幔,在风的舞弄下,曼妙多姿。空气里流淌着凉爽,似捎来草间的露珠,甚或虫鸟叽啾……而我的鼻尖早已被院内米兰的花香,挑逗了许久,是那种幽幽的,甜甜的,嗅也嗅不够的。不愿睁眼,懒得起床,就在这满室清香中,在这静好岁月的清晨,关于夏的记忆,一点点氤氲开来。
二三十年前的夏天,绝没有现在这般轻松,浪漫,轻飘飘。那是个关于繁忙劳累的记忆。
印象中,“六一”刚过,麦收就开始了。农人讲究龙口夺食,白花花的大太阳下,黄灿灿的麦浪直刺得人眼发酸。大人们头顶湿毛巾,手握明晃晃的镰刀,弯腰屈膝的挥舞着,收割着一年的辛劳。孩子们也不得闲,要将大人扎绑好的麦捆,一捆捆抱到架子车上,最后和大人一起拉到场(cháng)里,再摊场,碾麦。只是,抱不了几捆,汗就像断线的珠子,一道一缕的扯下来,直眯了眼。大人的毛巾也早被汗浸透,哗哗的拧下水来。
得空还得捡麦穗,有母亲“明察秋毫”监督着,有学校每生两斤麦子的交公任务逼迫着,偷不得懒。这期间,再热,一定得长衫长裤穿着,弄不好,你的脸蛋,胳膊,腿肚子,脚踝,凡外露处,都会被麦芒子,麦秆子,麦茬子划出地图,生疼生疼。满腹的怨言委屈无处诉说。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比自己小的孩子在帮家人推车捡麦穗,再多的不满,也只能裹挟着滚滚热浪,咽回肚中。只可惜忙活了一忙天,孩子们拣到的麦穗,碾出的麦子远不够交公的量,最后只得到麦囤里搲上几碗充数。
前面说到的“场”,即是麦场,是提前开垦出来的一小片平整,硬实的田地,专门用来晒麦子,通常一二分地面积,光溜、平坦,正所谓“新筑场泥镜面平”。摊场,碾麦,是孩子们最兴奋的。因为这似乎跟他们没多大关系,只需站在边上加油助威,准确的说是追逐嬉戏。
大人们自会把麦捆解开,整齐的铺满整个麦场,薄厚多少要均匀,麦穗与麦穗要掺好,趁着大太阳,赶着牲口,套着碌碡,在麦穗上碾圈圈。后来有了拖拉机,车头后挂上碌碡,只需握好方向盘,在场上可劲儿疯跑,车后扬起一溜烟的麦屑灰尘,很有种仪式感,可比骡马威风多了。过不多久,只听窸窸窣窣声,翻开麦秆看去,麦粒一层一层落下来,铺展在场地上。就这样,整场的麦秆由厚到薄,再翻倒几次,最后估摸再碾不出麦粒,便起场。把碾碎的麦秆用叉挑于场角,叠堆起来,就成了麦秸堆。到冬天,这可是农人生火烧炕的上好柴火。
起完场,麦粒裸露出来。等不得大人将其攒成堆,扬去麦皮穗屑,孩子们就疯抢着抓上一把,填到嘴里,蠕动腮帮,使劲嚼起来。由先前的嘎嘣脆,再到面糊糊,麦粒越嚼越筋道,最后,鼓起腮帮子一吹,终于一个灰不溜秋的泡泡挤出唇边,自制泡泡糖成功了!
那时的孩子们,馋!没什么零食,只能自制,搜寻,也随之多了许多乐趣。记忆中的夏天不光只有劳累。
母亲让到地里取菜。走出村口,绕道渠边,知了在树上歌唱,蝴蝶在花间捉迷藏,蚯蚓在水渠里潜泳。拨开路边的草丛,黑豆豆饱满又新鲜,掐一撮,放在嘴里,紫黑的汁水顺嘴角溢出,酸甜爽口。地头间,提了蔓的西红柿藤,翻开萎蔫的枝叶,焐红的果实,摘了来吃,酸酸甜甜,与今天价格不菲的圣女果丝毫无异。路沿上,一棵高大的枸蛋树,挂满鲜红欲滴的果子,找了长竹竿,费尽气力,也要敲下些许,满足的舔食着红彤彤毛茸茸的果肉,全不顾上面的灰尘及吃多后舌尖的涩疼。若有幸在树下发现夜间被露水打湿的落地知了,那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找来火柴,弄点盐巴,拔了蝉屁股,就着小火苗,一点一点熏烤,不多时便有肉味蹿出,爨香爨香的,堪比美味。那时的孩子,为分得一丝知了肉而争的面红耳赤,打得不可开交是常事。
溜达溜达,不觉已回村口,却发现肚中饱饱而两手空空。方记起母亲的吩咐,为不致挨打,一溜烟又折回地里。
夏天的记忆里当然不止这些,还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有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有炊烟袅袅,阿母唤儿归;有只恐夜深花睡,故烧高烛的执着;有无奈花落,小园独徘徊的惆怅;有夜半树下纳凉仰天数星星的舒心,有花间追黄蝶上树捉知了的快意……
遗憾的是,这朴素的美景在急剧缩水,最终只能缩回记忆里。
伴随着经济的急速发展,拆迁征地向城郊蔓延,村庄日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人被“束之高阁”,架到格子里,是干净了,整齐了,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内心的村庄情结已无处安放,它承载过我所有对夏的美好想象。可叹的是,夏日村庄,我们能给孩子的,也只有记忆。
风吹着帘坠,敲打着落地窗,啪啪作响。孩子已辗转了几次,似有醒意。再不能赖床了,我一咕噜爬起,唤醒了女儿。
“走,跟妈妈下楼捉蝴蝶采野花去,再不可错过花期。”
作者简介:贺璇,女,热爱文学,喜欢让灵魂在文字间行走,于世俗喧嚣中享受一片清欢。相信生活不止有苟且,更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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