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鸿短篇小说《陆丰码头》(3)
谨以此纪念为复兴中华奉献的先辈们
三
汉波提着行李跟着陈叔走下邮轮弦梯,一眼就看到在码头上迎接的陈婶和一小伙子;但却没发现涵玉的影子。他一直在脑海中想象几年不见的小妹妹长成什么样子。现在,没见到她出现,心里不免有点怅然。开口就问:“婶,阿玉妹呢,她怎么没来?”
陈叔直摇头:“你看、你看,这孩子。见到婶婶都没问个好,倒先问起阿玉了。”
“对不起,婶!”
陈婶微笑着走上前,拉起汉波的手,捏捏他胳膊,端详着感叹道:“长大了,都长大了!婶不怪你,多年没见,一下船当然想一眼看到小妹妹长成什么样了,婶能理解。阿玉这小孩这两天不知犯了哪根神经,忽然说要跟她几个同学去马来亚、印尼、澳洲玩几天。我跟她说‘你汉波哥快到了,你不等他,去玩什么?’她说:‘来就来呗,又不是马上就走;我去玩玩,弄点南洋特产回来让他开开眼界。也让他明白:我已长大了,能独立行走了。不要还用老眼光看人,整天说我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这孩子。”陈叔直摇头,他招呼跟在陈婶身后的小伙子:“阿明,过来,这是你汉波哥;对外要称少爷。”他转身给汉波介绍道:“这是丁渡明,陆丰老家一老朋友的孩子,书不想读了;我就让他过来跟着我学学,免得学坏了。现在先当家里的管家,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
汉波向丁渡明伸出手:“你好”
“你就是小姐天天念叨的汉波哥?幸会、幸会。”丁渡明似乎很谦卑地伸出双手,微弓着腰握住汉波的手。
“阿明,汉波哥的本事可比你大多了。以后要好好学学。”
“是,老爷。我一定好好向少爷学习。”丁渡明过去提起放在码头上的行李。
陈祐豪家,这是一幢建在陆丰米厂码头上、独立于厂房和工人宿舍的花园式别墅。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管家和保姆房间。汉波被安排在二楼靠东的房间,中间是书房和陈祐豪夫妇房间,走廊对面是涵玉房间。
汉波稍为收拾后,走下楼梯。陈叔夫妇正在谈这趟厦门之行的事。
“叔、婶,我想让阿明带我出去走走,熟悉熟悉一下环境。”
“你这孩子,坐这么多天船肯定累了。刚到就先休息休息,你阿玉妹这两天回来再让她带你出去。”陈婶刚说,陈叔就摆手:“年轻人风风火火、坐不住的。阿明,你带汉波去码头、厂区看看,然后到主要街道、商区走走;顺便去茶店看看,介绍茶店伙计认识认识。”汉波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婶,阿玉什么时候回来?”
陈婶笑了:“昨天早上走的,说是最快5天、最迟7天。”
汉波到星洲第三天,陆丰茶店。一大早,陈叔与汉波一起来到茶店。站在门口,汉波指着茶店周围店铺:“叔,我详细考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您选址确实很有眼光:这里是商业集中区,离住宅区、各学校校区又近,人流量相当大。我稍微统计一下,除服装店、成衣铺、日杂店,单咖啡馆就有6家、酒吧5家、餐馆9家,我进去体验一下,大部分生意都不错;营业时间涵盖早、中、晚各时段,产品各有特色。”
他和陈叔走进茶店。“我考虑茶店这样改进—门厅保持原有布置:商品陈列柜、柜台兼收银记账、一台试茶泡茶桌;后面过道为加工包装区,我叫我阿爸寄两台分选包装机子过来,这样就可以节省人工、提高效率。”他推开靠近柜台旁房间门,“这间仍作为仓库,这样能保持我们南方‘前店后铺’特色。”他推开另一间房间门,“这间较大房间设为大雅间,放一较大茶台,茶客人数较多的就安排这泡茶、谈事。叔,您这次到厦门没去我家茶店看看,闽南茶店大部分已改为茶楼。我家茶店都已配置两到三间雅间。现在客人到茶店已不单是买茶、喝茶;他们把茶店都当做会客、谈事场所,朋友亲戚来了大都往茶店带,聊天、说事、谈生意;茶店已在很大程度上取代家里客厅、咖啡厅、酒吧、酒店旅馆等会客场所功能。既发挥了茶店的南方特色也提升了客流量。为方便客人及保护他们隐私,得有雅间;供他们谈话说事。”陈叔频频点头。
他们走上楼梯,来到上面阁楼:“前面这两间也辟为小雅间。”走到最后一间房间。汉波说道:“我想在这间设个‘茶叙闲谈室’。这里离学校近,我想引导校园师生、仕人学士到这交流思想、探讨学问。既了解他们思维、观点,同时也进行一些中外文化交流与传播。叔,您看行吗,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没问题。”陈叔一口答应。“文化传统交流、特别是传播中华文化本就是我告诉你的初衷。这里虽然是殖民地,管理采用的是西方制度,倡导思想解放、言论自由。只要不是刻意宣扬暴力、犯罪,原则上是没问题的。况且,我们华人商会实力雄厚、声誉良好。管理当局不敢轻举妄动。”
汉波打开阳台门:“这阳台我想设个小灶台,既可以解决员工三餐问题,我和阿玉中饭、晚饭也可以就近解决,省得家里、学校来回跑。”
“哇,这下阿玉又有口福啦;不用整天念叨‘很久没吃到哥煮的菜’了。”陈叔笑道。“等会,我让工头过来,你就按你的思路去安排,详细不用再跟我说了;今天过来,只想了解一下你的思路。孩子,你就放手去做吧。”
涵玉回到家,进了大门就开始大喊大叫:“爸妈,我回来了。”还故意在客厅门外磨蹭了一会。
怎么都没人理睬?她发现不对头,走进客厅,看到爸妈坐在沙发上笑呢。
“你们都哑巴了,我喊那么大声都没人吭声,没听见啊。”
陈婶先笑出声了:“你又不是喊给我们听的,我们吭什么?”
“这家真没好人了。”阿玉撇着嘴;憋了一会,见没人搭理她。还是忍不住问:“哥呢?”
“早就去茶店了。谁像你呀,整天只会气爸妈,不干一点正事。你哥才来几天,做了多少事了。”
“去茶店干嘛,茶店能有什么正事?刚到这儿,不消停消停。该不会爸你又给他派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事了吧?”
正说着,丁渡明急急忙忙冲进门来:“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出啥事,慌里慌张的,连点正形没有。”
“少爷,少爷。出事了!”
“少爷出啥事?快说。”一家三口异口同声问道。
“少爷,少爷”丁渡明好像不敢开口。
“快说。”陈叔脸色横了起来。
“少爷说要把茶店改成、改成服务所,象是”丁好像有点结巴。“象是什么妓院一类的服务所。”
“胡说八道。茶店改造是我的主意,我昨天早上还过去跟他谈思路想法;别道听途说就乱讲。”
“昨天下人跟我讲,我也不信;说:‘别胡说八道!少爷哪是这样的人,再说老爷也不容他这样胡作非为。’早上又来报,我不信,就过去看看。一看不得了了,就赶紧回来报信。”
“什么不得了了,快说。别唧唧歪歪。”
“那招聘‘招待员’布告牌都立在门口了—本店招暮女服务员,要求:年龄30岁以下,五官端庄、容貌清秀、思想清晰、语言表达清楚,愿意从事服务行业均可。熟悉中外文化优先!这不跟我们老家招聘‘妓女、小姐’的一样嘛。我还不信,进店一问,说有好几个年轻姑娘来应聘了,少爷把她们带到底下那间屋里,关着门正在传业授课呢。”
“那你进去问少爷是啥回事嘛?”
“我哪敢啊。所以我就赶紧跑回来报信。”
“你看,你们看。都是你教的好徒弟!跟你们说要管紧点,就说我整天胡思乱想;说他家教挺严的呢。你们看,刚一离开他爸妈就这样!那以后呢?”涵玉手指指点着她爸妈,象个长辈数落着。数落完,转身就往外冲。
“阿玉,你要干嘛?别乱来。”陈婶绕过沙发想拦却已来不及。回头数落起丁渡明:“阿明啊,汉波招几个服务员,这算啥事,人家街上那些商铺谁不是这样写的广告。这哪事跟哪事啊?!”
陈叔微一沉吟,挥挥手:“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啥回事。”
陈涵玉冲进茶店。店里伙计并不认识她,拦住了她:“小姐,您干嘛?有什么要服务的嘛?”
“服务?”涵玉气不打一处来:“我找吴汉波。”
“那您稍等,我们掌柜的正在给几位应聘人员传业授课呢。”
“掌柜的、授课?!”涵玉一下子拧开门锁就冲进屋里。
包间里三个女孩端正地坐在茶台前面,吴汉波坐在茶台后面泡茶位置上比着手势正在给她们授课。看到有人进来,汉波停下来,他并没特别在意:“同学,你有事嘛?”
“吴”涵玉刚要破口大骂,但一看架势好像不对,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我、我是来应聘的。”
“那好,我们刚开始讲课,那边有把椅子,坐下来一起听。”汉波指指茶台边一把椅子,继续沿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品茶乃是一种高尚而又有内涵的爱好。因为,喝茶不但能解渴生津、滋养脾胃、去燥降火。而且从一定程度上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因为一杯上好的茶入口可以马上让人耳明目清、心旷神怡;原来浑浊的思绪一下变得脑清神明···那我们作为茶店服务生,要作的事就是在客人到来之际安排合适场所落座;为他们汲水、烧开、烫壶、洗杯、开茶、冲泡、倒腾,然后把一杯香气扑鼻的茶水托到茶客面前,看着他近闻、浅啜、默含、轻绕、入喉,再看他回甘、明目、晗首。你会感觉恍惚品味这香茗的是你自己个人;那是一种多么神奇的精神感受···现在能到我们茶店品茶、叙话、谈事的人大多为有识之士,也可以说在茶店里的茶客‘往来无白丁’。但作生意就是这样,难免偶尔也会有一两个难缠、另有别图之客。对于这种人我们要把握自我,坚守本份,对于他们的一些不安分举动、无理要求先婉言拒绝;实在不行就严词警告,并报前柜处理。”
“哪,如果是掌柜的提出的呢?!”阿玉忽然插话。几个应聘的女孩一楞后,掩嘴吃吃偷笑起来。
“你,你是谁?刚才就看你东张西望、摇头晃脑的,根本不像是来应聘的。是想来胡绞蛮缠的是吧。”汉波怒道。
“阿玉,别闹了。你看你哥讲得多好,他是在干正事。不能胡来!”这时,陈叔和陈婶推门而入。
“阿玉?”汉波楞了一会,猛的站起来,四处张望象要找什么东西;他看到墙角一把苍蝇拍,抓起来就往涵玉身上打去:“死丫头,我让你捣乱,看哥不打死你。”涵玉赶紧往陈叔、陈婶身后躲,还大喊“爸、妈,快救我。”
陈家客厅,汉波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胳膊,黑着脸生闷气;涵玉则坐在餐厅靠背椅上,踢着小腿、嘴里哼着听不清的小曲。陈婶从厨房端着菜出来,她把菜放下,推推涵玉,向汉波弩弩嘴。
“哥,妈叫你吃饭了。”
“我不吃,不饿。”
陈叔从厨房走出来:“孩子,吃饭,别跟这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生气了。来,尝尝叔的手艺。”
“叔,您也会煮菜?我可从来没尝过。”
“阿玉,过去跟你哥道个谦。你今天太过分了。也已经长大成个大姑娘了,在家里你们怎么闹都无所谓,在外面不要不分场合的。这样下去,你哥怎么管教伙计。”
涵玉对他爸妈吐吐舌头,走过去拽起汉波胳膊,往餐厅拉:“哥,对不起。以后一定象爸说的,在外人面前不闹;只用眼睛盯你,回来再找你算账。”
“叔、婶,你们听。她这算哪门子道歉?”
涵玉一上桌,就拿起碗筷专挑自己喜欢吃的夹:“哥,你不知道,咱爸厨艺一流,正宗潮汕口味。我也是来星洲才知道的,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今天,要不是你,我都一年难得吃上一回。”
“好了,好了。尽知道自己吃,也不知道给你哥夹点。”
陈叔开了瓶葡萄酒,倒了一杯给汉波:“孩子,陪叔喝点。茶店的事我看你倒是挺麻利的,那备考的事有什么准备?”
“哦,说起这个,其他倒没什么。只是有一科目得阿玉帮忙。”
“什么,我帮忙?”听到这句话,阿玉夹进嘴里的菜差点喷出来,她赶紧吞咽下去;指着自己鼻子,瞪大眼睛:“你还有要我帮忙的科目?”
“怎么了?取长补短嘛。你不是一上学就接受英式教育吗?哥在英文方面确实差很多,特别是语法和口语方面。”
“哈哈,我哥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不是什么都很厉害嘛?哪方面都是我的老师嘛?去图书馆我想借书看,你说:‘这你看不懂。’拿本连环画小人书给我:‘你适合看这个。’我气得差点把那书给撕了。”
“你确实看不懂啊,你那时学都没上,认识几个字呢?不让你看是为你好,哥怕‘误人子弟’啊,影响你健康成长。”
“嗯嗯,误人子弟、还健康成长,现在需要我帮忙了。可以,但得答应我的条件。不然,一慨免谈!”
“什么条件,你说。”
“什么条件?得让我好好想想再说。”
“好了,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互相帮助,这样,谁也不欠谁。”陈叔插话。
“那不行,我帮他是有条件的,要罚的。”
“要罚也互相罚,他做不到、你罚他,你做不到、他罚你。爸宣布了:汉波英文不行,你帮他补;你国学欠缺,他帮你补。罚则自定。”
“我不干!”涵玉带着哭腔问:“爸,你叫哥一口一个‘孩子’,叫我怎么都是‘阿玉’,而且‘你这要这样、那要那样’。我还是不是你女儿嘛?!”
“你,这孩子。”陈叔一时回答不上来。
“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只是你小一点,做事太任性。其实,我和你爸都把你们当心肝宝贝。”陈婶赶紧帮腔。
“这下,我可挖坑自己跳了!”
“放心吧,哥不会挖坑陷害你,更不会看你掉坑里不救的。”
陈婶摇头对陈叔说:“这冤家又对上了。我早就跟你说,这俩孩子凑在一起,绝对不消停。当时在鼓浪屿啊,你不在;看着他们斗来斗去的,我是又好笑、又好气,又哭笑不得。当时还都是孩子,争的斗的都是小孩子性情。”她含泪笑着:“现在都大了,你看这说出来都是一堆道理。不过这热闹一来,还真好!还真有了点家的味道。”
第二天早晨,涵玉一觉醒来,太阳已上三杆。她打开房门一看,对面汉波的房门还关着。她赶紧洗漱装扮好,走过去敲门,没人应答。涵玉急跑着下楼,看陈婶在餐厅喝粥:“妈,哥呢?”
“早走了,他说要去锻炼一下。然后跑步去茶店。”
“坏了、坏了。妈,你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嘛,你不是说放假就要好好补补觉,缓冲一下上学的倦态吗。”
“哎呀,妈。不是,现在已经不是补觉的时候了;哥起来的时候也要叫我起床。”
“他去茶店,关你什么事?”
“我跟他约定在茶店我补他英语,他补我国学;谁迟到罚谁。”
“昨天你不是说不干嘛?”
“哎呀,那是气他和爸的。我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涵玉抓起一馒头塞进嘴巴,就要往外跑。
陈婶拦住她:“迟都已经迟了,罚就罚呗。吃碗稀粥再去。”
“哎呀,不行。我现在不赶过去,他肯定又在给那些女孩授课了。”
“授课就授课,反正你又不喜欢听。”
“谁说我不喜欢听。再说,怎么样也不能让哥跟她们单独在一起。你昨天没看见,那几个女孩看他的眼睛都绿了。”
“啊!”陈婶嘴里的稀饭都快喷出来了,“绿了就绿了,你不是一直跟妈说不稀罕吗?”
“不稀罕是不稀罕,但他是我哥;不准跟别的女孩好,我不跟你解释了。”
涵玉急急往外冲,冲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妈”。
“我知道。”陈婶拿给她一袋子,“你哥走时只喝了一点粥,快给他带去。”
“谢谢妈!”
望着一路小跑出去的女儿,陈婶真的热泪盈眶了。
涵玉跑到米厂大门口,迎面差点撞到一人。
“阿玉,我正要去你家。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
涵玉定睛一看,是同学林淇英。“阿英,你来得正好。快跟我走。”
“走,去哪?”
“哎呀,来不及了,边走边谈。”涵玉拽住淇英胳膊拉着就走:“你英文口语比我好,我正要找你呢;刚好你来了,我们去茶店。”
“去茶店干嘛?”
“哎呀,你怎么老是干嘛、干嘛的,到了不就知道。”阿英被阿玉拽着一路急急走;路上,阿玉把昨天的事简要告诉她。
“这不好嘛。他是你的未婚夫,我去当蜡烛芯?我不去。”
“什么未婚夫,那都是大人开的玩笑,他是我哥。不去、不去拉倒,绝交。别后悔!”
“好,好。我陪你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行,至少要让他口语过关才行。你是没听过他授课,听了保准你还想再听。到时候想来,求我都不让。”
“有这么神,我倒要见识见识。”
两人牵手走进茶店,汉波却在阁楼‘茶叙室’里在写着什么。
“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想设坑害我。”阿玉上去就想抢。
“别乱动,搞乱了你来写。我看叔怎么收拾你。”
“什么东西啊,这么严重。”
“叔不是让我给你补国学嘛?虽然刚放下学校课本,可也不能说的太多,多了你不耐烦听;但也不能太少了,少了你理解不了,就失去意义。我得备备。”
“有道理。”阿玉点点头,向阿英使使眼色,意思是说,有点水平吧。
汉波看阿玉眼神,顺着她视线才发现门内站着的阿英,马上放下笔,站了起来:“你还有同伴,怎么不说?不好意思,这位同学,快请坐!”
汉波的话语和举动立马让阿英心生好感。她走到茶台前,款款落座。
“这是我同学,叫阿英。你不是要补口语嘛,这是我们学校最最顶尖的口语高手,可以跟老外直接当面对话。而且不只英文,好几种外文都可以。”
“别吹了,还不害臊。”阿英谦让。
“哦,那可是天才啊。你看我一门英文都学得乱七八糟的。阿玉,让你同学费神这合适吗?”
“谁让她是我挚友呢。我已经下了死命令:你口语不过关不准走。不过,你的国学课也得让她听。”
“我这只是把中学学的书本知识搬给你们听而已,纯粹是‘班门弄斧’。”
“不管什么门弄什么斧,你得赶紧弄出来就是了。不然,我爸又整天念叨了。”
“那好,你们到下面先喝杯茶,稍等。一会我就把你们当评讲师试着讲第一课。”
汉波以闲聊的形式开始了他的课程:“阿英,你老家哪里的?”“我老家跟阿玉一样都是陆丰。我是在星洲出生的,我爸小时候就跟我爷搬到这儿。”“那如果是陆丰搬来的,应该也是从我们闽南迁来的,祖籍应当也是河南中原地带。”“闽南迁来、祖籍河南?这我没听长辈说过,不大清楚。”“大部分陆丰人都是南宋末年从闽南迁徙来的,而闽南人、特别是漳州,则是唐初随陈政从河南固始开拔下来平闽夷、建漳州府的。”
这我听我爸说过,他说《族谱》有记载。哥,什么是《族谱》?我们为什么从河南搬到漳州、又搬到陆丰呢?”一直插不上话的阿玉急急打断汉波。
“你们种过树嘛?”汉波没有搭理阿玉。
“没有,但我看我爸种过。他在我读小学那年,在花园种了几棵树,现在都高过我了。”阿英答道。
“一颗小树苗种下,一年一年长大。我们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就像一颗大树。根在中华大地,树干是它的成长历史、树枝是它在各阶段长出的分支,而树叶则象我们不同的家庭。”
阿玉、阿英纷纷点头。
“陈叔要我讲‘国学’,我确实是勉为其难。因为‘国学’博大精深,从古代的社会制度、人物、语言、文字、文学、礼仪、风俗、习惯等等非常的庞杂。就象我刚才问你们的祖籍、到迁徙地,再到我们现在的居住地,这里面就关系、牵涉到好几种文化、社会,乃至家族人员、军事管理制度的不同变化。我呢只能根据学过的知识,从历史进程出发,总结各朝代大事、要事,针对事件对民族发展的影响,谈谈自己一点体会—中华民族说是上下五千年,其实远远不止;从现在已考古发现的云南元谋人,我们民族是从80万年前就开始了。”
“80万年?!”阿玉又想插话,阿英比了个手势制止了她。
“从那时开始,先后经历传说的盘古开天、炎帝黄帝、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两宋、元、明、清到现在的民国。这是史书有记载的,基本形成社会制度、有体系的朝代;时间跨度从公元前6000多年(也就是西学里说的西元)到现在的公元1919年。”
“哇,这么多。我们学校都有开设《汉学》作为选学课,我和阿英都有去学,除了教教汉语拼音、汉字,这些在书本、课堂上根本没有,只简单说清朝灭亡、现在是民国时代,领土有1000多万平方公里。哥,1000多万平方公里是多大?”阿玉还是忍不住插话。
“你们接受的是西学教育,这边能设置《汉学》让你们学,算不错了;许多西式教育根本没有。所以,象陈叔他们这些家长都觉得你们对中华文化了解不够,是一大欠缺。你刚才说的1000多万平方公里,那是陆地面积,中国还有400多万平方公里领海。中国陆地领土有40万个星洲大。”
“哇塞,40 万个!”阿玉还想说话,汉波打断她:“要深刻了解、理解中华文化,背中国诗词是一大主旨。阿玉,你那些诗词背的怎样?哥还没考考你呢。”
“一封信一首,432首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加上在鼓浪屿你让我背的,足足有600多首,够了。”
“不够,差多了。唐诗就有1000多首、宋诗词也有将近1000首,加上汉赋、诗经等,中华诗词流传于世的有上万首,每一首都是经典,都是时代精华记载、历史沉淀警语。才600首,哪里够?这次哥特意挑选带来几本精华《诗集》,一本一本来。”
“啊,还背啊!你就不怕把我脑袋记炸了。”
“老祖宗有言‘腹有诗词才自华、胸怀丘壑志立坚’!国内和星洲不一样,但不管怎样,无论身处何方;才华在身、诗意通透,雅文儒语,必使世人‘刮目相看、另眼相待’!”
“汉波哥,你那《诗集》能借我读读吗?”
阿英插话。
“可以,但要尽量能背下来。诗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我们在背的时候也许并不能完全体会理解作者当时的意图、心境。但当你在人生路途上遇到难事,不论是悲、是欢,是喜、是苦;此情此景,在你脑海里熟记的某首诗词就会跳出来。你忽然间就会感悟到作者所要表达的意境,里面蕴含的许多深刻人生哲理。此时此刻,你就会豁然开朗,脑洞全开;不管是逆境或是顺境,无论面对多大困难;你都可以以平常心态去坦然面对、从容应付!”
“嗯,我会好好背、细细体会的。”
“今天先讲到这儿,你们先把这历史朝代列表记一下,下节我们再围绕各朝代主要变化、重点内容展开探讨。”
说话间,一阵香气从阳台飘了进来。“哇,哪来的香气,沟得我饥肠辘辘、口水都快出来了。”阿玉走过去拉开阳台门。“哥,你这还有灶台!阿英,这下我们有口福了。”
“厨具还没全到位,我就简单弄了点肉、菜下去煮咸饭。阿玉,你下去叫伙计们轮流上来吃。吃完饭、喝喝茶,你们再教我英文。”
汉波坐在茶店门厅茶台泡茶位置上,他示意几个茶店伙计也坐下。他娴熟地汲水、坐壶,摆弄茶具:“中医药、茶经也是中华文化一脉中重要的魁宝。《黄帝内经》、《神农本草》均有记载:茶,原以药用为主、辅之以调理。唐朝,陆羽《茶经》才对茶叶功效、作用、各茶系特色有了较为系统性的阐述,并且制作了整套陶制茶具;磁制茶具也随之出现。”水开,他开始烫洗泡茶盖碗、茶杯,摆杯、啜茶、冲水,“泡茶讲究冲、泡、倒”他把茶水均匀分在摆好各杯上,再冲,盖碗盖,稍闷。“第一冲要把茶叶里留存的杂质冲洗调,所以即冲即倒;第二冲,要高冲、让泡茶壶里的茶翻滚,让茶叶均匀受热;第三冲要稍闷,使壶里茶叶(因为加工后的茶叶均已绻缩在一起)化开,茶叶香气散发出来。”
他把茶水又均匀分在各杯,杯里茶水约八分满。他做个请的姿势,自己先端起面前的茶杯,放到鼻下吸气,然后轻啜一口,闭嘴、腮帮稍动,约半分钟、才咽下。众人根据他的示范,端起面前茶杯一一喝下,纷纷晗首。他继续讲道:“茶讲究—色香味俱全,色:看泡出的茶水颜色即可知茶品高低,好茶茶水颜色清澈透明,透露其本色;香:近鼻深吸气吸入,香气自然从鼻腔进入直达人之七门五窍,使人心旷神怡;味:入口、稍含,腮帮稍动,使茶水渗透齿逢牙龈、舌根,然后慢慢吞咽,茶水经喉咙直达丹田,再由血液送达全身,立马使人全身舒畅、精神抖擞。”
“哇,这泡茶还有这么多学问!怪不得茶客老说我们泡的茶不好喝。”一伙计感叹。
“泡茶是一门须讲究的细活。这样,一泡好茶只有泡出其真实味道才能获得茶客的好评认可。”汉波对伙计们说:“我已有安排,这些天会逐步把茶艺传授给你们,让你们待客水准得到提高。”
“喝杯茶还要这么多讲究,那我还不如倒杯白开水罐下去算了。”阿玉低声唠叨。
“好,你又欠我一次罚了,今天是第二次。”汉波比着阿玉,阿玉整个脸都苦下来了。“其实你根本不懂,为什么南方,特别是闽南和广东都把茶叶称为‘茶米’?‘民以食为天’,把茶叶和大米列为同等重要食物,并且把茶列在米之前。可见,茶叶在他们生活中的重要性:‘可一日无米吃、不可一日无茶喝’。”
阿玉和阿英挎着手走出茶店。“怎么样,够OK吧!”一出店门,阿玉就扬着脸说,颇有炫耀之意。
“你说出生的时候是他救了你和你妈。看他年龄当时应当只有4、5岁,这可能吗?”
“唉,你不知道这家伙是‘人小鬼大’。当时,连我爸都不敢相信。”···阿玉把1905年冬至那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阿英。“出院后,我们就住在他们鼓浪屿的新家。春节后,我爸回广东,而我和我妈则留了下来。吴伯和吴婶忙于生意,帮我妈料理家务就落到我哥身上。而我基本上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早上起来就把我抱到婴儿椅上,推到花园晒太阳。我七个月大,他就教我学爬;八个月,教我坐;九个月,就教我扶墙、拉着我的双手学走路;周岁前就依呀教我学说话。
“这是你妈告诉你的吧?”
“当然了,我又不是神童,哪能出生就记事。我快两岁,他开始上学了。我妈说那段时间是我最难受的时候。一起床就到处找,找不到就坐在台阶上望着大门或者跑到大门边,盼着他回来。他上学的第二学期,那时我倒记事了。一天,他去上学,我偷偷跟在他身后,跟到了学校。他进了教室,我就跑到后门旁的窗台下坐着等。那堂课上到一半,我尿憋得不行,就走到后门叫了一声‘哥’。老师停下讲课、全班同学都回头看着我。
他赶紧站起来:‘老师,那是我妹,不知道怎么来了。我能不能出去看看?’下课后,好多同学都围着我们看、议论,把我哥臊得满脸通红。但他却没打我也没骂我。临上课前,听老师汇报,校长来了:‘汉波同学,这是你妹,几岁了?’‘报告戴校长,刚两岁,小孩不懂事,跟到学校来,影响大家。对不起!’‘你自己也是小孩呀,不过倒挺懂事。这样,我有个女儿也刚好两岁,自己在我宿舍玩。不如让你妹去跟她玩,也好有个伴。你看行吗?’‘那太感谢了!’‘不过,你妹自己跑出来,大人不知有多着急,我给你半节课假,你回去告诉一声。’‘报告校长,我家近,10分钟够了’‘那快去。’从此,我跟着哥天天上学。他上课、我去跟校长女儿玩;放学一起回家。我得了个外号‘跟屁虫’,我哥得了个外号‘鼻涕虫’。”
“哈哈,‘跟屁虫’‘鼻涕虫’。不过,还真是奇闻:一个小学生带着两岁妹妹一起上学!”
“我哥的传奇还不只这呢。小学期间,就把鼓浪屿教堂图书馆的书都借来读了一遍。原来,图书馆的书出借都要押金、租金的;馆长看他这么喜欢读书,特批:免费。读书多,积累的知识也多,五年级就拿了全区小学生写作比赛第三名。你看今天授课‘旁征博引、信手沾来’的,上下五千年、恍惚在心中。”
“确实讲的不错,娓娓道来、丝丝入扣,无意中就把你引入主题。比我们老师上课那纯粹灌鸭子式的好多了。”
“那当然。”阿玉有点沾沾自喜。
“那你说的432封信是怎回事?”
“那是我来星洲后,他答应我每周给我写封信。从此,八年里风雨无阻,每周必到;信里必有一诗词,附记背景、涵义;到现在刚好432封。”
“有个哥真好,我都羡慕死了。”
“你也可以把他当哥啊。你刚才叫他‘汉波哥’,他都没反对。不过,当哥可以,可别跟我抢啊!”
“你这什么话。我怎么会抢你哥呢!不过,你可要对他好点,不要老是烦他。”
“我烦他,他还烦我呢。”
“那好,如果那天你不烦他了、他也不烦你了。那我可就抢了。”
“你敢!”
两个月后,吴汉波考入星加坡国立大学莱佛士学院学经济学;陈涵玉考入星加坡医科学校学护理专业。在汉波鼓励帮助、陈叔的督促下,丁渡明也考入星加坡理工学校(预科班)读会计专业。
茶店在汉波精心指导、细心管理下,逐步走向正轨,服务水平大幅提升;成为商会、协会、管理机关等人士会客、商谈的首选场所。在吴家茶业的大力支持下,茶叶品种推陈出新,品质获得广大民众首肯,逐渐成为每家每户必备用品,销量连连递升。汉波在对市场进行详细实地调研了解基础上,先后在马来亚、印尼、菲律宾、泰国、越南等地发展批发、零售客商,占据了南洋茶叶市场的半壁江山。他开办的“茶叙闲谈室”更是成了各院校学术交流、各种思潮观点探讨的燎原之地。而汉波本人也被多位院校知名教授邀请到学校、讲座讲授‘国学’;为中华文化传统在星洲传承作出了不小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