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诗里行走的灵性触须(下)
今天
在桃花诗里行走的灵性触须(下)
作者 | 邬海波
编辑 | 晓枫婉月
在中国古典文学里，桃花常常是一种男女相恋过程中最美好的象征物，也常常是将桃花的勃勃的美质跟相思中的弱女子的哭泣比照着的。曹雪芹《红楼梦。桃花行》所呈现给我们的，就不仅仅是相思女子愁肠百结的情景了，其诗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亦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里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曹雪芹这首诗，将桃花盛开时壮观的美艳刻画得淋漓尽致的，满目桃花如火焰山般的热热闹闹地娇媚着，而帘内聪明灵秀相思多愁的女子，却有“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的感叹，桃花似有情，似无情，自个儿盛开，也自个儿呈现繁华之极的景象，而帘内的女子正困于相思之绵绵哀怨。“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东风吹送，桃花瓣瓣铺满了帘外的庭院，相思的女子面对无声哭泣的瓣瓣桃花，是会联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时光将天生丽质凋零得面目全非了。人泪与桃花，一似有情，一似无情，人流泪时花自媚，是因为这女子相思流泪时候，那桃花正开得鲜艳，正好烘托出女子忧思中的孤独与寂寞气氛。“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相思郁闷流泪，泪眼观花而泪易干，待得泪水流干了，那盛极一时的桃花也就随之憔悴了，如此，就说明了桃花也是有情的，桃花的盛衰，也恰好照应了相思女子对于似水流年的忧悲心境。“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杜宇泣血而发悲声，春已是归去，桃花已是萎顿于尘土了，寂寞帘栊里寂寞的人儿，面对同样寂寞的月光，那幽幽的情丝，更无处维系了，好一个“空月痕”啊，也正好是红楼一梦之太虚幻景形形色色之最终结局吧。
桃花盛开的时候，那瓣瓣殷红如血的火焰熊熊燃烧在天地之间，令人顿生倾慕之情，开得是如此之绚烂，而到她于风雨中凋零的时候，那纷纷扬扬坠落着的花瓣，仿佛一场漫天飘飞的殷红的雪花，其情其景真是凄美之极。她美丽得热热闹闹的，凋零得也是带有一股悲壮的英雄气呢。那些观桃花之美而感伤的多情多才又善感的美丽女子，她们在凋谢了一生最美丽气韵之后，那纷纷扬扬厚厚地铺满了大地的落红，也就将自身最富有牺牲精神的营养，施与给正在成长的花草树木了。生命的成住坏灭，是周而复始的，一些生命看似消逝了，但他们的精神气节，还在继续感化着正处于旺盛期的生命。
无论是唐伯虎似的以花酒打发时光而展示的潇洒自在人生境界，还是曹雪芹似的借一闺中女子的观桃花盛衰而生发的凄美感伤，都是在感悟生命年轮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顾循环着。
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诗是喜读唐诗的人士非常熟悉的了，其间带有传奇色彩的情爱故事，也让后来者长久地感怀着，特别是那人面桃花跟诗人的一个照面，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触，好像已经定格在诗人的心灵里了，是人面如桃花，还是桃花如人面，也许这人面跟桃花已经水乳交融在一起了。这桃花的意象，因此就跟女性的美丽联系在一起，而桃色也就逐渐演化成了男女非正婚姻情爱的代名词了。
观桃花而悟道的唐朝灵云志勤禅师，也有诗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他用诗歌述说着他三十年来苦苦寻师求法而不得其门径，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看到了灼灼其华的桃花，好像就是人面跟桃花相照应的一瞬间，他就悟道了。至于他一见桃花就悟道的原因，根据禅宗不立言教的法则，是不可说也无法说的，如果探究了，也只是灵云志勤禅师在一见桃花后，内心跟那桃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和感吧。我们再脱开灵云志勤禅师悟道瞬间的事件，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也许是多次看见过桃花的，为什么过去三十年间多次看到了桃花却没有悟道，而在三十年后的某次极为偶然的机缘中一见桃花就悟道了。当然，见有几种见，有眼见，有情见，有心见，还有无心的摆脱了一切执着的见，老和尚过去三十年中，大约也是经历了眼见、情见、心见的过程，最后的瞬间，也就以无所执着的见桃花而悟道了。
桃花是女子娇羞的颜面，是冰清玉洁女子相思时候哭泣的血泪，是多情如崔护的才子情感寄托的美好形象，也是禅修者观经久苦行后无心而得的心灵至高境界的参照物。哭泣的，欣喜的，忧思的，会意于妙悟境界的，等等一切的现象与桃花观照着了，生命轮回的意境也就不知不觉地得到了升华。
诗曰：
心魂如水月，桃花本色空。
世间无情种，何来杨柳风。
去来皆梦幻，撒手未必松。
涓涓清溪水，花魂寄其中。
邬海波，贵州省作协会员，1987年毕业于贵州大学中文系。2004年开始业余写作，已在《山花》、《福建文学》、《延安文学》、《散文世界》、《西北文学》、《内蒙古日报》、《新快报》、《广州日报》、《西安日报》、《文汇读书周报》、《中华合作时报》、《文化艺术报》、等报刊发表作品两百多篇，文化随笔《写在时光夹缝中的文字》获得第二届“延安文学奖”，散文《手指与明月》获得首届“西北文学奖”。